次年的春天,是在血腥与死亡的腐殖物上,顽强生长出来的。铁山堡内外的积雪彻底消融,露出被战火反复犁过、浸满暗红血迹的土地。野草不管不顾地钻出地面,在一些角落甚至开出了星星点点的野花,与堡垒的残破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林天苏醒后的第一道正式命令,是“砺刃重整”。这四个字,成为了铁山堡接下来一段时日的核心。生存的危机暂时解除,但重建的艰难,丝毫不亚于守城。
整编是第一要务。王五负责这项棘手的工作。能继续战斗的士兵被重新登记造册,打破原有的哨、队编制,根据剩余人数和战斗特长,缩编为三个不满员的战兵营和一个辅兵营。阵亡者的名字被郑重地刻在一块临时找来的大青石上,立在堡内校场边,无声地提醒着生者。伤兵中,凡是有希望恢复的,都被集中到条件最好的区域,由老医官统一照料,尽管药品依旧奇缺。那些注定残疾的,林天也没有放弃,安排他们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哨戒、文书或教导新兵的工作,确保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自己仍是这个集体的一部分。
“黑山卫不养闲人,但更不抛弃兄弟。”林天的话很简单,却让那些因伤残而陷入绝望的士兵,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支点。
张铁头的狼筅营损失最重,补充进来的多是原辅兵或轻伤员。他憋着一股劲,训练起来比以往更加严苛。不仅练狼筅的协同防御,更着重演练在城墙缺口、巷道等狭窄地形的突击和反突击。他甚至无师自通地搞出了一种“狼筅盾阵”,让刀盾手举着小圆盾掩护在狼筅兵侧翼,弥补狼筅近身防御的不足。训练场上,吼声震天,汗如雨下,这支残兵正在用汗水洗刷伤痛,重塑筋骨。
匠作营的炉火再次点燃,但不再是修补,而是转向了更深层的探索。胡师傅带着几个核心弟子,几乎住在了那个秘密的“技研组”工棚里。林天将缴获的几支还算完整的火铳,以及自己对燧发枪原理的粗浅理解(主要是燧石击发、简化装填步骤)告诉了他们,要求他们不惜代价在原有基础上进一步的改进。这是一个漫长且失败率极高的过程,炸膛、哑火是家常便饭,但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让胡师傅等人兴奋不已。他们知道,这或许是未来抗衡强敌的关键。
堡外的屯垦和流民安置也在孔文清的主持下艰难重启。战争摧毁了大部分开垦出的田地,但幸存下来的流民却比战前更多——许多是在流寇溃退时逃散或被解救出来的。林天下令,优先保障这些人的基本口粮,同时以工代赈,组织他们修复堡垒、开垦新的荒地。秩序在缓慢恢复,一种劫后余生的凝聚力在悄然滋生。铁山堡不再是单纯的军事堡垒,开始向一个功能更完备的军镇转变。
然而,外部的压力并未消失。杨国柱的官军依旧驻扎在数里之外,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答应“稍后拨付”的粮饷迟迟不见踪影,只有少量劣质粮草象征性地送来。反倒是大名府派来的“巡检”、“宣慰”使者络绎不绝,名为抚慰,实为探查虚实,话里话外暗示林天应“体谅朝廷难处”、“酌情裁减兵员”、“将防务逐步移交府衙”。
对此,林天采取了低调而坚定的应对。对杨国柱,他继续以“恭谨”的态度,不断上书陈情,详述困难,索要粮饷,将道义压力持续施加过去。对府衙来的官员,则热情接待,但一涉及兵权、防务等实质问题,便以“将士血战方得保全,骤然裁撤恐生变故”、“堡防残破,亟需修缮,无力他顾”等理由软性拒绝。他深知,在自身实力未复之前,绝不能与杨国柱彻底撕破脸,但核心利益,寸步不让。
这一日,林天正在查看匠作营新打造的一批农具——这是恢复生产的关键——王五兴冲冲地跑来,脸上带着罕见的激动:“将军!周青!周青回来了!”
林天手中的铁犁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转身:“人在哪?”
“就在堡外!还带了几个人回来,看打扮,不像一般人!”
林天立刻大步向外走去。堡门外,风尘仆仆、瘦削但眼神精亮的周青正等在那里,他身后站着三名男子,虽衣着普通,但气质沉稳,眼神锐利,不似寻常百姓或兵卒。
“将军!”周青见到林天,激动地单膝跪地,“属下幸不辱命!”
林天一把将他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这几位是?”
周青压低声音:“将军,借一步说话。”
回到参将府,屏退左右,周青才郑重介绍:“将军,这位是宋先生,这两位是他的随从。宋先生是……是京师来的,有要事与将军相商。”他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暗示。
那位被称为宋先生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目光深邃,他向林天微微一揖:“久仰林将军大名,以孤军抗强虏,保境安民,忠勇可嘉。在下宋应星,一介闲人,游历至此,特来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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