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传 第58章 兰因絮果

苏容华苏静瑶的入宫，如同在看似平静的后宫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扩散，悄然改变着水下暗流的走向。她居于长春宫侧殿，身份特殊，位份不低，却异常安分守己。每日晨昏定省，侍奉太后左右，言行举止温婉得体，对贤妃、德妃乃至我们这些嫔位妃嫔，也都礼数周全，毫无骄矜之气。一时间，宫中上下皆赞其秉性柔嘉，颇有大家风范。

永寿宫依旧门庭冷落，我称病静养的策略并未改变。每日除了必要的晨省，我几乎足不出户，对外界纷扰充耳不闻，只潜心于书卷之中，偶尔抚琴作画，仿佛真成了个不懂世事的闲人。然而，在这极致的静谧之下，我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长春宫的方向，以及那位新晋的苏容华。

表面越是平静，内里越是暗涌湍急。我深知，太后的侄孙女，绝不可能只是入宫来做个乖巧的摆设。她的“柔顺”，更像是一层精心打磨的铠甲，掩盖着其下真实的意图与锋芒。端嫔那句“留意长春宫旧人动向”的提醒，时时在耳边回响。

机会出现在一次看似偶然的宫中小聚。时值初夏，御花园中芍药盛开，贤妃依例邀了几位妃嫔至其宫中赏花品茶。我本欲推辞，但贤妃特意派了贴身宫女来请，言道“姐妹许久未见，婉嫔病体若稍愈，不妨一同散心”，言辞恳切，倒不好再三拒绝。我斟酌片刻，终是应了下来，只带了挽月一人随行。

贤妃的景仁宫庭院开阔，此时正值芍药怒放，姹紫嫣红，甚是好看。贤妃、德妃端坐主位，几位嫔、贵人依次而坐，苏容华果然也在其中，穿着一身浅碧色绣白芍药宫装，清新脱俗，坐在贤妃下首，正含笑听着众人说话，姿态谦和。

见我到来，贤妃温和地招呼看座，德妃也点头示意。苏容华起身微微颔首，柔声道：“婉嫔姐姐安好，听闻姐姐前些时日凤体违和，如今可大安了？” 她目光清澈，语气真诚，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位关心姐妹的温良之人。

我敛衽回礼，神色淡然：“劳容华娘娘挂心，只是些微小恙，已无大碍。” 说罢，便在最末的位置坐下，并不多言。

赏花闲谈，无非是些风花雪月、宫中趣闻。苏容华话不多，但每每开口，皆能引经据典，言语得体，既不喧宾夺主，又显出其良好的教养与学识，引得贤妃频频颔首，德妃眼中也掠过一丝欣赏。几位低位妃嫔更是对她颇有好感，言谈间颇多奉承。

我默默品茶，冷眼旁观。苏容华的言行举止，几乎挑不出错处，完美得有些不真实。然而，就在众人兴致正浓，讨论一幅前朝古画时，我注意到一个细微之处。一位与长春宫过往甚密、如今失了倚仗的贵人，在奉承苏容华时，言语间不慎带出了几分对昔日贵妃柳玉娇的追忆与惋惜，虽立刻止住，但场面瞬间冷了几分。

贤妃、德妃面色微沉，却未立刻发作。苏容华却恍若未觉，依旧浅笑着将话题引回画作之上，巧妙化解了尴尬，但在她垂眸端起茶杯的瞬间，我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冷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那不是对那位贵人失言的恼怒，更像是对“长春宫旧人”这个身份连带麻烦的本能排斥。

这个发现，让我心中微动。苏容华，似乎并不愿意与柳贵妃的旧势力牵扯过深？她是在刻意保持距离？还是太后对她另有安排？

茶会散后，各宫妃嫔依次告辞。我故意放缓脚步，落在最后。行至景仁宫门口曲廊处，恰好遇见苏容华也在等候轿辇。她见到我，依旧是那副温婉笑容：“婉嫔姐姐也要回去了？”

“是，今日多谢贤妃娘娘盛情。”我淡淡应道。

两人并肩立于廊下，一时无话。初夏的风带着花香拂过，廊外竹影婆娑。沉默片刻，苏容华忽然轻声道：“这宫中的芍药，开得虽好，却总不及家中园里的自在。姐姐你说是不是？” 她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目光望向远处花丛，不似作伪。

我心中一怔，未料她会说出这般近乎交心的话。这是在示好？还是试探？我谨慎答道：“宫规森严，自不比家中随意。容华娘娘初入宫闱，还需慢慢适应。”

苏容华转回头，看着我，眼神清澈见底，却仿佛有层薄雾笼罩：“姐姐说的是。静瑶年幼无知，日后在宫中，若有行差踏错之处，还望姐姐不吝指点。” 她这话说得极其谦卑，姿态放得极低。

“娘娘言重了，臣妾愧不敢当。”我微微垂首，心中警惕更甚。这位苏容华，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她的“柔顺”与“谦卑”，进退有度，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虚伪，又能轻易博取好感，这需要极高的心性与智慧。

回到永寿宫，我屏退左右，独坐沉思。苏容华今日的表现，让我更加确信，她的入宫，是太后精心布局的一步棋。但这步棋的具体走向，却迷雾重重。她似乎有意结交各方，包括我这位看似失势的婉嫔，但又与长春宫旧势力保持距离。太后的目的，究竟是让她取代柳贵妃，成为新的后宫主宰？还是另有更深远的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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