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传 第59章 棋逢对手

苏容华苏静瑶入宫已半月有余，她那份无懈可击的温婉谦和，如同精心调制的熏香，渐渐弥漫于后宫各处，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某些微妙的气氛。长春宫侧殿不再是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禁忌之地，反而因新主人的“仁善”名声，渐渐有了些许往来的人气。低位妃嫔们乐于与她交好，连贤妃、德妃处，她也常去请安问好，姿态放得极低，令人挑不出错处。

永寿宫依旧是我刻意维持的沉寂状态。我深知，在这新旧势力悄然碰撞的当口，过早显露锋芒无异于引火烧身。每日除了必要的晨省，我大多闭门不出，或临帖，或读书，偶尔在院中打理那几株日渐繁茂的海棠，对外界纷扰充耳不闻，仿佛真成了个安心养病的闲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午后，我正倚在窗下翻阅一本前朝笔记，挽月悄步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犹疑，低声道：“娘娘，长春宫那边……派人送来了帖子。”

我抬眼，接过那张素雅精致的洒金笺。帖子上是清秀工整的簪花小楷，落款是“容华苏氏静瑶谨具”。内容大致是言及御花园西府海棠近日开得极盛，特邀几位姐妹明日午后一同赏花品茗，附了一串受邀者的名单，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娘娘，去吗？”挽月担忧地问。谁都看得出，这绝非简单的赏花会。苏容华入宫后首次主动设宴邀请，受邀者涵盖了贤妃、德妃之下几位颇有分量的妃嫔，其意不言自明——是在试探，也是在彰显存在，更是……一种无声的阵营划分。

我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笺纸，心中飞快权衡。不去，便是公然不给这位太后侄孙女、新晋容华面子，等于将自己置于她的对立面，在眼下局势未明之时，实为不智。去，则意味着要直面这位心思难测的“对手”，在那看似和谐的花团锦簇之下，每一步都可能暗藏机锋。

“回复来人，本宫一定准时赴约。”我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避而不见非良策，唯有亲身入局，方能窥其虚实。

次日，天气晴好，暖风拂面。御花园海棠圃确实繁花似锦，如云似霞。苏容华将小宴设在海棠林旁的听雨轩，轩外花影婆娑，轩内茶香袅袅，布置得雅致而不失格调。我到时，贤妃、德妃尚未至，几位嫔、贵人已到了，正围坐在苏容华身边说笑，气氛看似融洽。

苏容华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宫装，比往日更添几分清丽。见我进来，她立刻起身相迎，笑容温婉真切：“婉嫔姐姐来了，快请坐。姐姐肯赏光，静瑶不胜欣喜。”她亲自引我入座，位置安排得恰到好处，既不显疏远，也不过分亲近。

“容华娘娘客气了，如此盛景佳宴，臣妾有幸受邀，是臣妾的福分。”我依礼回话，姿态恭敬。

众人寒暄之际，贤妃与德妃相继到来。苏容华应对得愈发得体，亲自奉茶，言语间对两位高位妃嫔极为敬重，却又不会显得过分谄媚，尺度拿捏得极好。贤妃神色平和，言语温和中带着审视；德妃则笑容明朗，但眼底那抹精明却未曾减少。

茶过三巡，话题渐渐展开。从海棠花品谈到诗词歌赋，苏容华竟都能接上话，且见解不俗，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显是受过极好的教养。她并不刻意卖弄，反而时常将话题引向他人，尤其对贤妃、德妃的见解多有附和与请教，姿态放得极低。

“婉嫔姐姐素来雅善诗词，静瑶曾听闻姐姐入宫前便有才名，不知对此番海棠盛景，可有佳句？”忽然，苏容华将话头引向了我，目光清澈，带着真诚的请教之意。

瞬间，几道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这是在试探我的才学？还是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展露，以便评判深浅？我心中警醒，面上却浅笑淡然：“娘娘谬赞了。臣妾些许拙见，岂敢在娘娘与各位姐姐面前班门弄斧。倒是娘娘方才引的那首晏殊的《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意境深远，恰合此情此景，臣妾觉得极好。”

我将话题轻巧地引回她身上，既不失礼，又避开了直接应对。苏容华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笑容更深：“姐姐过谦了。姐姐能体味此中意境，可见心思细腻，静瑶佩服。” 她不再纠缠，转而与德妃讨论起插花技艺来。

我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警惕。这位苏容华，反应极快，接话滴水不漏，确实是个厉害角色。

赏花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气氛始终维持着表面的和谐。苏容华言行举止无可挑剔，既展现了自身才学修养，又充分尊重了在场每一位，尤其是贤妃和德妃，给足了她二人面子。直到宴席将散时，发生了一件微妙的小事。

一位与长春宫旧人有些牵扯的贵人，在奉承苏容华时，不小心将茶盏碰翻，溅湿了苏容华的袖口。那贵人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告罪。苏容华却毫不在意，反而温言安慰：“不过湿了衣袖，无妨的，姐姐不必惊慌。”她甚至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那贵人擦拭，笑容依旧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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