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案尘埃落定的捷报传回长安那日,恰逢暮春时节。朱雀大街两侧的西府海棠开得泼泼洒洒,粉白花瓣随风旋落,沾着清晨未曦的露水,在昭镜司的青石板上铺就一层细碎锦缎。沈惊鸿刚从城外林家坟茔祭拜归来,玄色披风下摆还凝着坟前的青草湿气,刚跨进正厅门槛,就见王忠捧着一叠卷宗快步迎上,粗黑的脸上堆着抑制不住的喜色:“大人!青州案卷宗刚呈到御书房,陛下龙颜大悦,传旨召您去勤政殿议事,还特意叮嘱——务必带上那几位寒门学子的献策册子!”
沈惊鸿解下披风递给侍女晚晴,指尖轻拂过案上那几本装订简陋的册子——封面是粗粝的黄麻纸,边角被反复翻阅得卷了毛边,正是她从青州带回的、三名寒门学子关于吏治革新的献策手稿。她随手抽起最上面一本,娟秀却骨力十足的字迹跃入眼帘,开篇便直刺要害:“科举舞弊之弊,猛于虎,烈于贪”,落款是“青州府学廪生苏文”。记忆倏然翻涌,那日青州大牢外的漫天风雪中,这个刚被她从断头台上救下的书生,抱着这册手稿双膝跪地,冻得青紫的嘴唇哆哆嗦嗦,却字字铿锵:“愿以微末之见,助大人澄清吏治,还天下寒门一条活路”,她眼底不自觉泛起一层暖意。
“备马,去勤政殿。”沈惊鸿将册子妥帖收入革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鎏金虎头金牌,虎纹经岁月与掌心的反复打磨,愈发显得沉凝光亮。青州一行,不仅为林家十三口昭雪沉冤,抄没王怀安家产时更搜出吏部左侍郎张承业收受巨额贿赂的暗账本,如今张承业已被削职下狱,朝堂旧党势力元气大伤。但她心中清楚,清退贪官只是清淤,要想真正筑牢“昭雪天下”的根基,必须有源源不断的贤才填补空缺——这几位学子的献策,恰是疏浚吏治的关键良方。
勤政殿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檀香,混着案上雨前龙井的甘冽气息。萧玦褪去龙袍,只着一身月白暗纹常服,正俯身细读青州案的卷宗,见沈惊鸿进来,当即直起身,眉宇间漾着明显的笑意:“沈卿回来了,林家坟前的事都安顿妥当了?”这关切绝非帝王对臣子的客套,而是共历生死后的熟稔——当年帝陵案事发,沈惊鸿也曾这样陪着他,在先帝灵前守了三日三夜,同食同宿,共对刀光剑影。
“都妥当了。林管家已带着林家遗孤返回祖籍沂州,臣已命青州府衙划拨百亩永业田,足够他们衣食无忧。”沈惊鸿将革囊中的册子取出,整整齐齐摆在龙案上,“陛下召臣前来,想必是为了这些献策?”她指尖点向苏文的手稿,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的期许,“这苏文,便是臣在青州重审的‘书生诬杀案’当事人。他因揭发青州学政舞弊遭诬陷下狱,身陷囹圄仍心系吏治,这份风骨,实属难得。”
萧玦拿起苏文的手稿,逐页细细翻看,眉头先是微蹙,随即缓缓舒展,到后来眼中已泛起亮色。看到“废除举荐旧制,推行糊名阅卷”那一段时,他指尖重重叩在纸页上,抬眸看向沈惊鸿,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赏:“这建议倒是敢破敢立。如今朝堂半数官员皆出自世家举荐,若推行糊名阅卷,怕是要触怒满朝勋贵。”话虽如此,他眼底却无半分迟疑,反透着革除积弊的迫切。
“触怒又如何?”沈惊鸿上前半步,声线斩钉截铁,如寒剑破鞘,“当年先帝推行新政,革除世卿世禄制,亦是朝野震动、阻力重重,可正是那份雷霆魄力,才换得前十年的国泰民安。如今张承业倒台,旧党群龙无首,正是推行革新的天赐良机。这些寒门学子,无世家根基可依,无裙带关系可攀,唯有真才实学立身,若能给他们崭露头角的机会,必能成为澄清吏治的中坚力量。”她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枚磨得发亮的青铜令牌,令牌上“贡生”二字依稀可辨,“臣父沈毅当年便是寒门出身,若不是先帝力推科举,何来后来的昭镜司统领?又何来今日的沈惊鸿?”
萧玦摩挲着那枚斑驳的青铜令牌,再看向沈惊鸿眼底的灼灼锋芒,忽然朗声笑了:“朕就知道你会这般说。其实在你回朝之前,翰林院掌院刘仲书已递了弹劾折,说这些学子‘年少轻狂,不知朝堂深浅,妄议国本’。但朕倒觉得,这股‘轻狂’气恰恰可贵——世家子弟久居朝堂,早已被利益裹挟得不敢直言,唯有这些未经雕琢的寒门书生,才敢戳破积弊,直言真话。”他将三册手稿推到沈惊鸿面前,语气沉凝如铁,“朕意已决,明日早朝便力推科举革新:废除举荐制,推行糊名阅卷,同时开设昭镜司辅考,由你亲自总领其事,务必杜绝舞弊,选拔真才。”
“臣遵旨!”沈惊鸿心头一振,她虽料定萧玦会支持革新,却未想他如此果决。开设昭镜司辅考,意味着昭镜司的职权从刑狱查案延伸到了人才选拔,这正是她多年来的夙愿——唯有将贤才选拔之权牢牢攥在手中,才能确保“昭雪天下”的理念真正落地生根。她忽然想起苏文在手稿末尾题的那句:“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治天下非一姓之责,乃贤才之责,唯有贤才尽出,方能长治久安。”字句虽浅,却道尽治世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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