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散后,沈惊鸿握着那面鎏金虎头金牌走出太和殿,初春的寒风卷着檐角残雪扑在脸上,砭人肌骨,却吹不散掌心那抹灼人的滚烫。金牌铸得沉实厚重,虎目圆睁处嵌着两颗寒潭似的乌金眼珠,虎口衔着的“如朕亲临”四字以阴刻技法凿就,深峻纹路里还留着鎏金余温,指尖抚过之际,能清晰触到那份帝王亲授的权柄——这从来不是虚浮的荣宠,是能劈开地方官官相护铁幕的利刃,是能为沉冤冤魂撬开幽冥之门的钥匙。
“沈侯留步!”身后传来急促的靴声踏过金砖,吏部尚书周显提着朝服下摆快步追上,这位素来谨言慎行、连咳嗽都要避着人的老臣,此刻山羊胡都绷得笔直,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急切:“青州林家灭门案……您当真要亲自南下?那青州知府王怀安,是张承业嫡亲表侄,在青州盘桓五年,粮行、漕运、府衙胥吏全是他的人,势力盘根错节如老树盘根,您只带几名校尉前往,恐有不测啊!”
沈惊鸿旋身驻足,晨光斜斜切过她玄色劲装的肩线,金牌在襟前泛着冷冽金光。她望着周显鬓边沾着的雪沫——这位老臣当年为护一名蒙冤的寒门进士,敢顶着张承业的压力私存证物,这份风骨她始终记着。“周大人宽心,”她指尖叩了叩金牌,唇角勾起一抹锋锐如剑的笑,“李默已带二十名精锐校尉乔装先行,昨夜便已控制青州府衙的卷宗房和地牢,断了王怀安销毁证据的路。况且此物在手,他若敢动粗,便是抗旨谋逆,青州卫指挥使还没胆子陪他掉脑袋。”
周显望着她眼底那份不似女子的笃定,喉结滚动了两下,终是从袖中摸出个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层层打开,里面是张泛黄发脆的麻纸诉状:“这是当年林家案的匿名诉状正本,是下官当年趁户部归档时偷偷抄录的副本。林文彦那县令,是个连自家菜地都要让给佃户种的清官,当年汛期黄河决堤,他查出王怀安贪墨三十万两河工款,写了八道弹劾折递上去,想来就是这事儿招了杀身之祸。”麻纸边缘有明显的水痕,末尾“求青天做主,还林家十三口白骨公道”十二字,笔锋颤抖,墨渍晕开如泪痕。
沈惊鸿将诉状叠好塞进怀中,指尖捏着纸角的力度让指节泛白——这样的诉状她案头堆着半尺高,或被地方官压在签押房的最底层,或被权贵家奴抢去付之一炬,偶有侥幸到京的,也会被“证据不足”四字打回原籍。如今她握着这面金牌,终于能让这些蒙尘的冤屈见着天光。“多谢周大人。三日后我启程赴青州,京中科举舞弊案的笔迹比对和涉案官员排查,还要劳烦大人与李默留守的人手衔接。”
回到昭镜司时,正厅的“昭雪天下”匾额下已堆起半人高的积案卷宗。王忠蹲在案前,用细针挑着卷宗的绳结,见她进来,举着本封面褪色的卷宗跑过来,粗声粗气地骂道:“大人您快看!这青州府呈上来的林家案卷宗,简直是把咱们当傻子耍!说林家是深夜遭山贼劫掠灭门,却连山贼的衣着、兵刃样式、逃窜方向都没写,验尸格目更离谱,只写‘利器致死’四个字,连伤口是劈砍还是捅刺都没记录——这仵作是瞎了眼吗?”
沈惊鸿接过卷宗,封面“青州府呈”四字的朱红官印模糊得像团烂泥,显然是仓促间盖上去的。她翻到验尸格目那页,笔尖悬停的墨迹比其他页淡了三分,字迹也从先前的苍劲变成了敷衍的潦草,分明是事后补写的伪证。“不是仵作瞎眼,是有人堵了他的嘴。”她指尖划过“山贼”二字,眼底冷光乍现,“李默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刚收到飞鸽传书!”王忠从怀中掏出个卷成细条的信笺,火漆印是昭镜司独有的獬豸纹,“李校尉说,他抓了府衙管卷宗的老吏刘三,那老东西熬不住刑招了——当年林家案发当天,王怀安带着衙役封了整条街,不许街坊邻里靠近,连府衙仵作都被他的人架着不许验尸,直接填了‘山贼作案’的格目。更蹊跷的是,案发前三天,王怀安的内弟赵奎,带着十几个提着刀的家丁去林家‘讨账’,在门口闹了半宿。”
“讨账?”沈惊鸿将卷宗重重拍在案上,木案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林文彦任青州县令三年,俸禄全用来修县学和赈济灾民,家中连个银镯子都没有,哪来的账可讨?”她转身取下墙上的《大靖舆图》,指尖重重戳在青州东隅的位置——那里标着“林氏祖宅”的小红点,恰在青州最繁华的商业街旁,“分明是赵奎觊觎林家祖宅的地段,想强买不成,就联手王怀安下了死手!”她回头看向王忠,语气斩钉截铁,“备马!让库房把我特制的银针、验毒水、验伤石都备好,青州离长安七百里,快马加鞭,三日必到!”
三日后清晨,天刚蒙蒙亮,沈惊鸿已一身玄色劲装立在昭镜司门口。墨色披风的领口绣着暗银獬豸纹,腰间悬着昭雪剑,剑穗上系着那面鎏金金牌,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王忠和五名精锐校尉早已牵马等候,马鞍旁挂着干粮和验尸工具。沈惊鸿翻身上马,枣红色战马嘶鸣一声,踏过街面的残雪,溅起细碎的雪沫。官道两旁的枯树落尽了叶,枝桠在寒风中抖索,像极了那些含冤而死的魂灵,伸着枯瘦的手,在等待昭雪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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