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自李斯力排众议、颁行《大秦蒙养》、全力推进“文化统一”工程以来,转眼已是十年过去。这十年间,帝国表面上波澜不惊,北境安宁,内政修明,但一场发生在人们头脑深处的、静悄悄的革命,却在持之以恒地进行着。十年辛苦不寻常,当年播下的思想种子,终于开始在帝国的肌体上,显现出初步却令人振奋的成效。
这种成效,首先体现在官学体系的巩固与扩张上。十年间,在李斯的强力推动和持续资源倾斜下,郡县官学的数量和质量都有了显着提升。几乎每一个稍具规模的县城,都建立了规制齐整的官立学校,青砖黛瓦的学舍取代了昔日的草堂陋室。这些学府不仅吸纳了当地相当一部分的适龄童蒙入学,其校舍规模、廪食供给乃至祭器仪仗,皆按朝廷颁定的统一制式营造,成为地方上彰显大秦文教气象的显着标识。官学教师经过多轮严格的培训和筛选,队伍愈发“纯正”,不仅熟稔经义,更能准确传达《大秦蒙养》中“尊君”、“崇法”、“尚功”的核心精神。更为关键的是,一条由官学而入仕途的通道已被初步凿通:官学毕业的学子,在出任乡啬夫、狱掾、令史等基层小吏时,确实享有了一定的优先权。这一现实利益,如同无声的号令,反过来又吸引了更多殷实之家,甚至部分观望中的中小地主,将子弟送入官学,一个“入学-修业-出仕”的初步良性循环已然成形。
其次,是《大秦蒙养》本身深入人心。这套由李斯亲自主持编订、历经十年使用与细微修订的教材,其权威性已在帝国疆域内牢牢确立。它不仅是在所有官学中必须朝夕诵习的必修课本,其影响力更如润物细雨,渗透至许多民间私塾,乃至一些稍有条件的家庭中,亦将其奉为启蒙教育的不二范本。那些精心编纂、朗朗上口的韵文,如“天地玄黄,秦统八荒”、“法令既明,善恶自分”、“黔首耕战,士吏奉公”等,在关陇、三晋、中原许多地区,已成为识字孩童开口即诵、浸入骨髓的声律。教材中那些经过巧妙设计的历史故事和道德训诫,虽则简洁,却有效地在蒙童稚嫩的心田中,构建起一个以“大秦”为天下中心、以“忠君守法”为人间至理的认知框架。尤为李斯所乐见的是,十年前,许多关东地区的孩童或许还曾从父祖辈酒后的唏嘘慨叹中,听闻过关于“齐王宽厚”、“楚地雄风”的零星记忆;而如今,在官学教育覆盖较好的区域,新一代的孩童对“六国”的概念已然变得十分模糊和遥远,仿佛只是志怪杂录中的古老名号。“天下皆秦土,万民皆秦人”的观念,正如一层底色,悄然铺陈在他们对世界最初的想象里。
再者,是社会风气潜移默化的转变。十年持续不断的宣教灌输,如同滴水穿石,开始对整个帝国的文化氛围产生微妙却可见的影响。在市井街巷、驿亭客舍等公共场所,公开非议朝政、感怀故国的言论已大为收敛,虽不敢说绝迹,但至少声势已衰。尽管私室之内、至交之间的不满与议论依然存在,然在公开层面,认同统一、维护稳定的声音已俨然成为主流。一些原本对秦法秦政抱有疑虑乃至抵触情绪的地方士绅,审时度势之下,也开始有意识地将子弟送往官学,或延请熟谙《大秦蒙养》的塾师,按照新的模式进行家庭教育,以期子弟能适应这不可逆转的新局。与此同时,法律的地位得到了空前的强化。无论是乡间三老调解民间纠纷,还是郡县官吏断案决狱,“依秦律如何”成为了更常被引用的权威依据,地方性的习惯、豪强的威望,在成文的律法条文面前,其分量正悄然减轻。
李斯通过遍布帝国的御史系统和郡县上报的计簿,密切关注着这些点点滴滴的变化。他案头堆积的简牍中,不乏一些令他倍感欣慰的具体案例:有来自陇西的报告,称一名寒门学子在郡中秋试中,因一篇论述郡县制如何“绝割据之患、通天下之力”的策论而备受赏识,脱颖而出;有来自东海之滨的文书,记述一名年轻的啬夫,因严格依照秦律条文,公正处理了一桩纠缠多年的田产纠纷,竟使诉讼双方心服口服,被誉为“清吏”;甚至在南郡的偏远乡里,发生了稚龄幼童因熟背《大秦蒙养》中歌颂统一的篇章,而当场纠正其祖父酒酣耳热时对旧楚流露出一丝模糊怀念的“趣事”……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迹象,从帝国的四面八方汇聚到丞相府,如同涓涓细流,让李斯真切地感受到,他十年的夙夜匪懈、辛苦经营,并未空付。那股曾经在朝堂之上依托分封旧论、公然挑战郡县制的“复古”思潮,虽然在部分遗老士大夫的圈层中仍有市场,但其赖以生存的社会根基,尤其是在正被官学塑造的年轻一代心中,正在被一点点地蚕食和削弱。他成功地构建起一套自上而下、相对有效的官方宣传和教育网络,并终于开始收获符合他预期的初步“成果”——一批在思想根源上,更倾向于认同当前帝国中央集权体制的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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