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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断梁军，林冲。
前来赴种老将军，三日之约！
十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门洞内每一个西军士卒的心上。
林冲这个名字，在云州，早已不是秘密。
那个在河北东路掀起滔天巨浪，公审国贼，掌掴皇权，甚至敢硬撼辽国铁骑的男人，对这些常年驻守边疆，看透了朝廷软弱的西军汉子而言，更像一个传说。
可现在，传说就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浑身泥泞，狼狈不堪，却像一杆插在地上的标枪，任凭数百柄出鞘长刀的寒气包围，脊梁没有弯下半分。
那名领头的西军裨将，手掌在刀柄上握得骨节发白，他死死盯着林冲，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身后的士卒，呼吸声都粗重了几分，握着兵器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紧。
门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块。
只要一个错误的动作，一句话，就可能引爆成一片血腥的厮杀。
“林……教头？”
裨将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最终还是松开了刀柄，抱拳沉声问道：“你可知，你刚才在城外，捅出了多大的窟窿？”
林冲脸上那混着汗水和泥土的笑容不减。
“动静不大，怕是请不动各位开门。”
“你！”裨将气结，却又无从反驳。
确实，若非那惊天动地的一爆，将城外禁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他们绝无可能打开城门。
林冲这是在用命，逼着云州城做出选择。
“老将军在帅府等你。”裨将最终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一条路，“跟我来吧。”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林冲身后的武松和刚刚从另一侧汇合，同样灰头土脸的鲁智深。
“你的弟兄，只能在府外候着。”
“可以。”林冲点头，没有丝毫讨价还价。
武松和鲁智深对视一眼，默契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知道，接下来的这场会面，才是真正的战场，是林冲一个人的战斗。
穿过长长的门洞，云州城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但从门缝窗隙之后，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窥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到极致的气氛，远处的爆炸声余波未散，城外禁军的叫骂声隐约可闻，整座城池像一张被拉满的弓。
帅府门前，两排亲兵甲胄森严，杀气腾行。
林冲在裨将的带领下，跨过门槛，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座决定着西军十万将士命运的府邸。
……
书房内，没有想象中的奢华。
一张巨大的军事沙盘占据了半个屋子，墙上挂着一张磨损严重的牛皮地图，除此之外，便是堆积如山的书卷和兵册。
一股淡淡的墨香和硝烟混合的味道，萦绕在空气中。
种师道就站在沙盘前，背对着门口，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束起。
他没有回头，声音苍老而平稳。
“采石场炸了，高廉的两百骑兵过去了，城外还剩一百。”
他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你只带了十几个人来，就敢在云州城外引爆震山雷，胆子不小。”
林冲走到他身后，隔着三步的距离站定。
“若不大胆一些，怕是见不到老将军。”
种师道缓缓转过身。
这是一张被风霜刻满了沟壑的脸，那双眼睛浑浊，却又藏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他上下打量着林冲，从头到脚，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你在大名府做的事情，老夫都听说了。”种师道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审国贼，羞辱钦差，对抗辽人，收拢民心……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
“你想要的，不止一个河北东路吧？”
林冲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不止。”
“你要这天下？”
“我要这天下，再无赵官家。”
石破天惊！
种师道那双浑浊的眼眸里，猛地爆出一团精光！
他戎马一生，听过无数狂言妄语，但从未有一句，像林冲这般，如此平静，又如此决绝。
这不是造反的口号，而是一个陈述。
仿佛在说，天，该变了。
“好一个再无赵官家！”种师道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苍凉，几分自嘲。
“老夫为赵家守了一辈子国门，从黑发战至白头，换来的是什么？是奸臣当道，是猜忌排挤，是眼睁睁看着国之将亡，却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愤怒。
“老夫手里有十万西军，有这大宋最精锐的将士！可他们跟着我，吃不饱，穿不暖，战死了连抚恤都拿不全！他们的家人在后方，被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员欺压，连田地都保不住！”
“林冲！”
种师道上前一步，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气势，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压向林冲。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比赵家做得更好？你凭什么，让我把这十万条汉子的性命，交到你手上？”
这，就是他最后的考验。
也是最核心的问题。
林冲没有被他的气势所迫，反而挺直了胸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就凭我给他们的，赵官家给不了。”
“我给他们土地，让他们知道为何而战。”
“我给他们饱饭，让他们有力气去战。”
“我给他们公道，让他们战死之后，家中妻儿老小，能有尊严地活下去！”
“我给不了他们高官厚禄，给不了他们青史留名。我只能给他们一个承诺——”
林冲的声音铿锵有力，在书房中回荡。
“从今往后，他们的刀，不再为皇帝的颜面而出鞘，只为守护身后的万家灯火！他们的血，不再为朝廷的苟安而流淌，只为浇灌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老将军，您问我拿什么来接这十万忠魂？”
林冲的目光灼灼，直视着种师道。
“我拿一个公道，拿一个人人都能活得像人的世道，来接！”
“够不够？”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种师道死死地盯着林冲，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刺穿他的灵魂，看清他说的每一句话，究竟是肺腑之言，还是又一个权谋者的谎言。
许久，许久。
种师道眼中的凌厉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缓缓退后两步，走回书案后，从一个上了锁的铁盒里，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叠厚厚的，已经泛黄的军籍名册。
还有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图谱。
“这是西军三路，共计九万七千三百六十四名将士的名册。”
“这是……震山雷的图谱。”
种师道将两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林冲面前的桌案上。
“从现在起，它们是你的了。”
林冲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正要伸手去拿，种师道却用一根手指，按住了那卷图谱。
“老夫只有一个条件。”
“老将军请讲。”
种师道抬起头，目光穿过窗户，望向云州城外，高廉主力大军即将出现的方向。
“高廉，必须死在云州。”
他转回头，看着林冲，一字一顿地说道。
“用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告诉全天下的西军将士，也告诉汴京城里那位官家——”
“他看不起的兵，选了新的主子！”
“他要杀的人，我们……保了！”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一名亲兵统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颤抖。
“将军！不好了！”
“高廉……高廉的主力大军，已经不足十里！”
“他没有安营，没有扎寨，正全军突击，直扑南门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