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枢者 第80章 枢子临谷

雷池谷的晨雾还裹着夜露的凉，像团未梳开的棉絮浮在谷中，沾得青石板润溜溜的。山巅那九根合抱粗的青铜柱余震未歇，每根柱身都缠着焦黑的雷痕，仿佛被巨手揉皱的古卷，柱底石基上还凝着未散的雷光，滋滋地舔着晨雾，将雾气染出几缕金红。

苏婉儿蹲在药圃边，指尖刚触到最后一株雷纹草的茎秆。这草叶上的银纹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像在应和山风里残留的雷息。她素白的药囊半敞着，里面堆着的雷纹草还沾着晨露，每一片叶子都泛着幽微的蓝，那是吸收了雷池灵气的缘故。

忽听得九霄传来金铁相擦的锐响，像千万柄细剑同时划过琉璃。苏婉儿指尖一颤，雷纹草的茎秆在她指缝间断作两截。她猛地抬头，便见天际有银虹掠过——那虹光不似修士御空时的灵气流转，倒像是把银河揉碎了，用精金鳞片串成的长河，每一片甲叶都折射着冷冽的日光，在雾里割出一道雪亮的痕。

神行枢！她脱口而出，颈间的雷纹玉坠突然发烫，坠子上的纹路像被浇了沸水的墨线，瞬间亮得刺目。洞虚境修士御空时，脚下不过托着片灵气凝成的云，哪有这等排山倒海的气势？凌千机这枢器，竟比传说中还要霸道三分。

话音未落，银虹已降在谷口那方三人高的巨岩上。山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物搅得乱了方向，卷起苏婉儿的衣袖，吹得药圃里的雷纹草东倒西歪。凌千机立在岩顶，玄色云纹道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九枚菱形枢珠，每枚都有鸽卵大小，表面刻着细密的星图，最中间那枚还泛着暗红的血光。他额间的算丹枢金纹正像活物般游动，从眉骨爬到鬓角，又绕回额心，将他的眉眼衬得冷硬如铁。

血肉引动天罚...他垂眼扫过山巅焦黑的青铜柱，又瞥向谷中那座青竹搭的药庐，嘴角扯出一抹冷嘲，倒真是好手段。说罢屈指一弹，腰间第三枚枢珠突然腾起金雾，雾中凝出枚巴掌大的金珠，表面浮着蝌蚪般的符纹，正随着他的神魂震颤，但灵枢之道，从不会输给血肉之躯。

苏婉儿躲在药庐檐下，望着那金珠瞳孔微缩。三日前夜袭的暗桩曾说，凌千机的算丹枢能锁定雷暴日，此刻金珠符纹游走的轨迹，竟与暗桩描述的分毫不差。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她刚要喊烛九溟，便见山巅引雷阵中爆起刺目金芒——那是烛九溟背骨的雷道图腾！

咔嚓！

金珠突然迸裂，碎成万千金粉，像把星子撒进风里。凌千机踉跄后退半步，玄色道袍被山风掀开，露出腰间几枚渗血的枢珠。他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珠，顺着苍白的手背往下淌，滴在岩面上，将晨露染成了锈色——枢器与神魂相连，推演失败的反噬直入识海，此刻他识海深处正像被万剑攒刺，连神魂都在发颤。

你的肉身...竟在干扰灵枢推演？他声音发涩，盯着引雷阵中缓步走出的身影。

烛九溟每踏一步，脚下的青石板便裂开蛛网状的细纹。他发间的金纹随着步伐流动，像是有活的雷龙在发间游走。背骨的图腾还泛着余温，将他的玄衣烫出几道焦痕。他抬手接住一片算丹枢的金粉，那金粉触到掌心便开始消融，像雪落在烧红的铁块上，滋滋地腾起细烟。

灵枢是死物，血肉是活的。他的声音像青铜钟被擂响，震得山风都晃了晃，天罚雷淬过的骨髓里，每一滴雷浆都带着天地的意志——你这小小枢器，如何承载得住？

凌千机抹掉嘴角的血，额间算丹枢的金纹忽明忽暗，像将熄的灯芯。他望着烛九溟手背上凸起的雷纹，那些纹路泛着金红，像要从皮肤里钻出来；再看自己腰间碎裂的枢珠，珠身布满蛛网似的裂纹，里面的枢机灵气正汩汩外溢，在他身周凝成暗红的雾。喉结动了动，到底压下翻涌的气血，冷笑道：今日不过是大意。待我重炼算丹枢——

不必等了。

苏婉儿的声音从谷中传来。她执一柄雷纹旗奔来，旗面是玄色的，上面的金纹正随着谷中残留的雷气翻涌，像是有千万条金蛇在旗面上游走。她跑到引雷阵边，将旗往地上一插，旗尾的金纹突然钻入土中，在青石板下蜿蜒而行，不多时便与引雷阵的图腾连成金线，像给整座山谷系了条金腰带。

古修的引雷阵、灵医的避雷丹、淬过天罚的血肉...她望着凌千机，眼中映着金线的光，这三者合起来，便是破你灵枢的局。你看，连这山谷的灵气都在帮他。

凌千机低头，见金线正顺着岩缝往自己脚下爬，所过之处，岩面的灵气都像被抽干了般，变得灰蒙蒙的。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转身跃上神行枢时，银虹再起，震得谷中雾气都散了大半。他的声音从云端飘下，被山风撕成几截：血肉再强，终有极限；灵枢之道，却能不断推演。下次...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万灵归一

山风卷着算丹枢的金粉掠过烛九溟肩头，金粉沾在他玄衣上，像撒了把碎金。他望着渐远的银虹，背骨图腾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那远去的威胁。苏婉儿将雷纹旗收入袖中，见他掌心还攥着片金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轻声道：他怕了。

不是怕，是慌。烛九溟松开手，金粉在风里散作流光，灵枢修士惯会用死物操控活物，如今见活物能反过来破局...如何不慌？他望向万妖谷方向，眼中金芒更盛，像是有雷龙在瞳孔里翻涌，这才是开始——用血肉敲碎灵枢的迷信，我有的是时间。

雷池谷的晨雾不知何时散了，神行枢的银虹已化作天际一点微光。山巅的青铜柱仍在嗡鸣，那声音低沉悠长，像是在应和这场血肉与灵枢的初次交锋，又像是在低吟一句古老的预言：当活物不再被死物束缚，天地间，自会多出一条新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