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枢者 第79章 淬体

天际那团裹着赤金电蛇的雷云，终是被山风揉散了边角。最浓处褪作淡紫轻烟，余下碎云如泼墨，在青灰色天幕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痕。雷池谷引雷阵中，金红雾霭正自烛九溟周身缓缓消散，露出少年挺直的脊背——他赤着上身，古铜色肌肤泛着蜜蜡般的光泽，连前日被九霄雷劈出的细血口，此刻都结着淡褐的痂。

九溟！

清越唤声混着松涛撞进阵来。苏婉儿发间雷纹玉坠震得轻响，青玉坠子上的雷纹似活了般流转微光，映得她鬓边碎发也沾了星子似的亮。她素手攥着半瓶续脉汤，青瓷瓶身还带着药庐砂锅里的余温，可指尖却凉得发颤——三日前引雷阵启动时，那道劈碎云头的天罚雷，她亲眼见着擦过他心口。

待近得身来，她连引雷阵残余的雷息都顾不得避，素手直接按上他肩背。原以为会触到焦黑灼痕，却只觉皮肤微烫，像晒了半日的暖玉。再掀他衣襟，心口那道本该深可见骨的焦痕，此刻淡得如墨汁在宣纸上晕开的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隐，仿佛被无形的手慢慢擦去。

引气期修士断骨要七日愈合，筑基境也要三日......苏婉儿袖中雷纹草叶簌簌而落，是她灵力翻涌震落的。她盯着那道淡去的伤痕，喉间发紧，你这擦伤......半柱香便要好了？

烛九溟低头望她，见她眉峰微蹙，发梢还沾着雷暴残留的星屑，像沾了夜露的青竹枝。他喉间忽然一暖，屈指弹了弹自己胸口——一声，竟似金石相击。

玄牝禁体，本就是天地给肉身修士的答案。他望着掌心还未散尽的金红雾霭，雷火淬过的血肉，连骨髓里都渗着雷精。正说着，一片雷纹旗碎布飘来，他抬手接住。那碎布原是朱红底色，绣着金线雷纹，此刻金纹却顺着他指腹钻入皮肤，像活物般没入肌理，你看，连引雷阵的余韵都在滋养肉身。

苏婉儿忽然抓住他手腕。她是灵医，最擅探脉，可这一按却惊得指尖微颤——原以为会触到狂乱的雷息，却只觉一股温醇的金流如溪涧淌过，带着说不出的生机。她顺着脉门往上探，奇经八脉的位置竟都有热流翻涌，更奇的是，在任督二脉之外，还多了一脉细若游丝的金流。

奇经八脉......不，九脉都在流转雷浆！她松开手，袖中圣骨罗盘突然嗡鸣。那枚巴掌大的青铜盘，盘心嵌着的紫电晶此刻泛着幽光，竟与烛九溟背骨处的图腾连成金线。金线细若游丝，却亮得刺眼，在晨雾里拉出一道金痕。

苏婉儿绕到他身后。这一看，连呼吸都顿住了——先前游走在脊背的雷道图腾，此刻竟凝作一尊盘坐古修的轮廓。那古修广袖博带，眉目虽模糊，周身却绕着细碎雷纹，每道雷纹都像活的，在皮肤下隐隐跳动，仿佛随时要破体而出。

圣骨图腾......融合了？她伸手虚抚那轮廓，指尖能感觉到皮肤下传来的微震，无垢前辈的后手，原是要将雷道传承烙入血肉。

烛九溟伸手摸向脊背。掌心触到的不是柔软皮肤，而是微微发烫的骨瓷触感，像摸着块温玉雕成的骨片。他望着远处山巅引雷阵的青铜柱，柱身正随着他九脉贯通的钟磬音震出细密裂纹，雷灵说，万灵归一的破绽在这逆天地的肉身里。灵枢再强，终究是死物；血肉虽弱，却能越淬越强。今日抗天罚，明日......便可抗灵枢。

山风卷着雷池谷的雷髓气息吹来，带着股淡淡的硫磺味。苏婉儿忽觉眼角发酸。三日前的雨幕还在眼前晃——那时他跪在引雷阵中心，被九霄雷劈得浑身是血，咬着舌尖醒神，血沫混着雨水顺着下颌往下淌。可此刻，他站在阵心，背骨图腾亮得像金阳初升，连眉峰都带着锐不可当的锋芒。

她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帕角绣着极小的雷纹，是前日夜里赶工绣的。轻轻拭去他额角未干的雷汗，帕子触到皮肤时，还能感觉到残留的雷息在发烫。你总说血肉是答案......可若没有古修的引雷阵，没有圣骨罗盘，没有我调配的避雷丹......

没有婉儿，便没有今日的烛九溟。烛九溟截住她的话，指腹擦过她染了雷纹草汁的指尖。她近日总在调配避雷丹，指尖沾着草汁的青黄，像新抽的竹枝。古修的传承，是引雷阵的图腾；灵医的手段，是避雷丹的火候。血肉之道，从来不是孤身而行。

话音未落，背骨图腾突然大亮。金光照得引雷阵里的青石板都泛起金光，连远处药庐方向都腾起一线金光——那是圣骨罗盘在呼应。苏婉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药庐檐角的雷纹旗无风自动，朱红旗面猎猎作响，旗上金纹与阵中图腾交相辉映，恍若两条金河在山谷间流动，一条自山巅引雷阵倾泻而下，一条从药庐檐角扶摇直上，在晨雾里汇作一片金网。

雷暴歇了，灵枢的算计怕是要来了。烛九溟握紧拳头，指节间迸出细碎电弧，像撒了把金粉。他望着远处被雷暴劈开的山尖，那里还留着焦黑的痕迹，但他们不知道......这具被天罚淬炼过的肉身，早已不是普通修士的血肉。

苏婉儿望着他眼中跃动的金芒，又看向他手背因雷浆翻涌而凸起的青筋。那些青筋泛着淡金，像埋在皮肤下的细金线。她忽然笑了，眼尾的泪意被风卷走，露出清凌凌的笑意：那便让他们知道——古修的血肉之道，从不是被灵枢压着走的路。

她转身收拾散落在阵边的雷纹玉。那些玉坠原是引雷阵的阵眼，此刻阵破了，玉坠却还泛着微光。她拾玉的动作极轻，发间雷纹玉坠与图腾共鸣的轻响，混着山谷渐起的松涛，竟似在应和某种即将苏醒的古意。松涛声里，还能听见山涧流水的清响，和药庐方向传来的炊烟气息——是该回去了，砂锅里还煨着补身的鹿筋汤。

雷池谷的晨雾正慢慢散着，像被风掀开的纱帘。两道身影并肩走向山脚下的青竹药庐，一个着玄色劲装，背骨处金芒隐隐；一个穿月白裙裾，发间玉坠轻摇。背骨图腾的金光与药庐飘起的炊烟交缠，像金红的云缠上了白练。远处山巅引雷阵的青铜柱仍在嗡鸣，那声音清越悠长，像是在为这场以血肉抗天地的淬炼，奏一曲终章的清歌。

待走到药庐近前，苏婉儿忽然停步。她望着烛九溟背上的图腾，又想起三日前他在雷雨中的模样，轻声道：九溟，你看那柱上的裂纹......

烛九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山巅青铜柱上的裂纹里，正渗出细细的金液，在柱身凝结成细小的雷纹。那是雷精。他说，引雷阵的精魄，融进这方天地了。

就像你的血肉。苏婉儿笑着推开竹门，药庐里飘出的药香混着鹿筋汤的暖意，裹住两人的衣袂，融进这方天地，却又自成天地。

晨雾彻底散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雷池谷里。背骨图腾的金光、药庐的炊烟、山涧的流水、松涛的回响，都融在这暖融融的光里。一场以血肉为剑、以雷火为砧的淬炼，终是在这晨光里，画上了圆满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