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短篇恐怖故事集 第34章 《云端孝道》

李伟的电脑右下角，第无数次弹出了那个黄色的警告框——“《孝道互联》月度观看时长不足，请尽快完成指标，以免影响社会信用评分”。

他叹了口气，熟练地将其最小化，却没有立刻戴上VR头盔。窗外，秋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这座庞大的都市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冷漠。他住的地方离父母家不过三十公里，但上一次回去，已经是半年前了。

“云端孝道”系统，在三年前以“应对老龄化社会，数字化关怀空巢老人”的名义全面推行。起初，它只是一个鼓励性的亲情互动平台，子女可以随时查看父母家中的安全监控（经父母授权）和基本健康数据。但不知从何时起，它开始与个人的社会信用体系深度绑定。系统会根据子女的“探视频率”、“互动时长”乃至父母在此期间的生命体征平稳度，生成一个“孝道指数”。指数过低，不仅可能影响贷款审批、职位晋升，甚至真有可能被系统标记为“潜在遗弃风险”，面临社区工作人员的上门“谈心”乃至行政处罚。

李伟并非不孝，他只是……太忙了。项目的deadline、永无止境的会议、通勤的疲惫，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真实的探视需要整块的时间、精心准备的礼物、以及应对父母各种关问的心理能量。相比之下，登录“孝道互联”系统，成为了一种低成本、高效率的“尽孝”方式。每晚九点，他像完成打卡任务一样戴上VR头盔，“出现”在父母的客厅。

系统提供的VR画面清晰但毫无生气，仿佛是房产中介的样板间。母亲通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父亲则在阳台摆弄他的几盆半死不活的花。他们的生命体征数据——心率、血压、步数，像股票代码一样实时显示在视野一侧。系统甚至会根据数据分析给出提示：“母亲今日活动量较平均值低15%，建议远程陪伴”或“父亲血压有轻微波动，请注意情绪”。

他开始依赖这些数据。只要数字正常，他就觉得心安理得。真实的电话越来越少了，因为一切“尽在掌握”。他甚至学会了“作弊”，比如在周末集中补足一周的观看时长，或者一边处理工作邮件，一边让VR画面在后台运行。

直到那个周六的凌晨。

他刚加完班，带着醉意回到家，想起本周的“孝道指标”还差一大截。他瘫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戴上了头盔。

VR画面亮起，父母已经入睡。卧室的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一切如常。他正准备挂机凑时长，却突然注意到，母亲的生命体征数据有些异常——呼吸频率快得不像睡眠状态，心率也在90以上徘徊。

“可能是做噩梦了吧。”他心想。

就在这时，VR镜头（伪装成一个智能音箱）捕捉到了母亲极其轻微的啜泣声。他愣住了，下意识地调高了音频接收灵敏度。

“……我没事，就是心里堵得慌。”是母亲压抑着的声音，她在对父亲说话，“白天社区小王来，说隔壁楼老张的儿子，因为那个什么指数不合格，升职黄了……咱们小伟这阵子也没消息，就靠这个机器看两眼，我怕……”

父亲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孩子忙，别给他添乱。这系统……唉，不就是图个数字好看吗？咱们好好的，他才能安心工作。”

“我知道……可我就是想听听他的声音，不是这些冷冰冰的数字。”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你看这机器，它知道咱们心跳正不正常，它知道咱们今天走了几步路，可它不知道我心里空了一块啊……”

李伟感觉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酒瞬间醒了。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套系统将他与父母之间真实的、温热的情感连接，异化成了一个个需要达成的KpI。他以为的“尽责”，在父母那里，却是一种被迫接受的、打了折扣的“陪伴”。系统监控着他们的身体，却无限放大了他们精神上的孤寂。

他颤抖着手，想摘下头盔，直接拨通电话。但屏幕上跳出一个提示：“检测到用户情绪波动剧烈，为防止过激言论影响老人休息，建议使用系统内置的‘温馨问候’模板进行文字交流。”

他看着那几条预设好的、毫无感情的文字：“爸妈，我看了你们，一切都好，我很放心。”“早点休息，注意身体。”“下周再来看你们。”……他一个字也发不出去。

那一刻，他感到一种比鬼故事更深的寒意。无形的牢笼并非由VR技术本身构成，而是由这套鼓励表面化、数据化亲情的社会评价体系，以及他自己在压力下的惰性与妥协共同编织的。他困在里面，父母也困在另一边。监控的尽头，不是惩罚，而是情感本身的无期徒刑。

他最终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送任何模板消息。他只是静静地“坐”在VR渲染出的父母卧室里，看着数据曲线缓缓波动，听着母亲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直到天际发白。新的一天开始了，他还要为维持那个能让彼此“安心”的数字而继续奔波。这种无处可逃的窒息感，比任何科幻设定都更真实，也更令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