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屯田署大厅里“噼啪”跳动,烛油顺着烛台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在数着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众人的影子被烛火拉得忽长忽短,贴在斑驳的墙面上,随着火光晃来晃去。徐世积一身青灰色戎装立在正中,战袍上还沾着城墙上的霜粒,拂一下能落下细白的粉末,虽没披甲,却像座沉在地上的山,压得人连呼吸都得放轻。
王伯当攥着剑柄的手早已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像老树根般僵硬。他嘴上还硬撑着,喉结却悄悄滚动了一下,吞了口唾沫——他没料到徐世积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料到对方会直接把“军规”搬出来,堵得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密报?”徐世积冷笑一声,指尖敲在案上的粮册上,“笃笃”的声响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本将军镇守黎阳半年,仓城每一粒粟米的出入都有记录,小到流民分的半升粮,大到转运前线的千石米,都有仓卒签字、印鉴为证。你说王临私囤粮草,证据呢?是空口白牙能编出来的,还是你那‘密报’能当饭吃,填得饱黎阳仓的流民?”
王伯当咬了咬牙,往前迈了一步,玄甲的甲叶“叮当”响了一声,像是在给自己壮胆:“末将只需查阅屯田署的明细账册,再当面问过柳轻眉,自然能找出私囤的证据!她掌着地窖的钥匙,若真没鬼,为何不敢让人查?”
“可以。”徐世积抬手示意,身后的亲兵立刻转身去搬账册,“但本将军要在场,仓曹的主簿也得跟着。若查无实据,你深夜带兵擅闯军机重地,按《瓦岗军规》第三章第七条:‘无令擅闯军机重地者,杖责三十,若惊扰军民,加罚十日禁闭’——这责罚,你敢应吗?”
王伯当的脸白了一瞬,又很快涨红,像是赌上了所有颜面:“末将...甘愿受罚!”他不信柳轻眉的账能做得天衣无缝,地窖里藏粮的事,他派去的人亲眼见过,只要翻到“损耗异常”的记录,就能把王临拉下马。
很快,摞得半人高的账册被搬了进来,堆在案上像座小山。墨香混着烛火的暖意漫开,还带着点旧纸的霉味——那是上个月的陈账,纸页都泛着黄。王伯当蹲在案前,手指“哗哗”地翻着页,指尖划过纸页时,指甲都快嵌进纸里,连账册边缘的毛边都被他搓得发卷。他的目光像鹰隼般盯着“损耗”“出库”“地窖”等字眼,连小数点后的数字都不放过,比如“粟米损耗二石四斗”,他都要反复算三遍,生怕算错。
柳轻眉站在王临身边,耳尖泛红,手指悄悄绞着襦裙的衣角,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慢。她虽对自己的账有信心——每一笔都核对过三遍,连墨水都用的是仓曹统一的朱砂墨,不怕篡改——可还是怕王伯当故意刁难,比如挑“字迹不工整”“签字潦草”的毛病。
王临察觉到她的紧张,悄悄从身后递过一个温热的水囊。布套是她上次缝坏的淡蓝帕子改的,还留着碎花纹,握在手里软乎乎的。“别怕,”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热气拂过她的耳尖,“你的账做得滴水不漏,他挑不出错。你看,上个月的损耗率是4.8%,比《仓律》规定的5%还少0.2%,三个月下来省了六十石粟米,够流民村五十人吃一个月,这功劳他想抹都抹不掉。”指尖递水囊时,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像在传递一点暖意,也像在给她打气。
柳轻眉接过水囊,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漫到心口,耳尖的红慢慢退了点。她抬头看了王临一眼,眼底的慌乱淡了些,轻轻“嗯”了一声,还悄悄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指,像在说“我知道了”。
独孤凤站在大厅角落,银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情绪。她没说话,目光却没离开过案前的动静——王伯当翻账册的动作越来越急,她就知道对方没找到证据;看到柳轻眉攥着水囊的手松了点,她才悄悄松了口气。只是目光时不时扫过王临的后背,看到他给柳轻眉递水囊时,指尖在剑柄上轻轻划了一下,银甲的冷光晃了晃,像藏着点说不清的心思。
她悄悄将腰间的短刀又往深处藏了藏——那刀鞘上的凤纹被指尖摩挲得发亮,是她连夜刻的,本想在刀鞘内侧刻上“平安”二字,最后只刻了半道“平”字,怕太明显,被人看出心思。这刀是她特意选的,刀刃薄却锋利,适合近身防身,原想等查账结束后给王临,现在看来,暂时用不上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烛芯烧得越来越短,火苗都矮了半截,连光线都暗了些。王伯当额角的汗珠“啪嗒”滴在账册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把“粟米三石”的“三”字晕成了“五”字。他翻遍了近三个月的损耗记录、陈粮替换清单,甚至流民兵的装备支取台账,可每一笔都与仓曹总账严丝合缝:损耗率4.8%,有仓曹主簿的签字;陈粮替换有流民首领的验收单,还按了红手印;装备支取标注着“护粮急用”,附页上有徐世积的手令复印件,墨色还很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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