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仓的黎明裹着刺骨的霜气,像一层薄冰贴在人脸上,冷得人鼻尖发酸。城楼上的火把还没熄,橘红色的光焰在风里明明灭灭,却照不亮弥漫在空气里的恐慌——那恐慌像受潮的霉味,钻进每个缝隙,连砖缝里的草都透着蔫。前几日童山惨胜的消息,起初只是士兵间压低的私语,像受潮的火药闷燃,如今却猛地炸开:墙角处,几个士兵凑在一起,甲叶碰撞的脆响里裹着明显的颤抖,有人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城墙缝里的土;流民们扛着粮袋往窝棚跑,脚步慌乱得踢翻了巷口的粟米罐,金黄的米粒撒在结霜的地上,滚得满地都是,却没人弯腰去捡——此刻粮食揣在怀里才叫安稳;连仓曹里算账的小吏,都频频抬头望向东方,笔尖在账册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墨汁晕开一大片,把“粟米三千石”的“石”字糊成了黑团。
“王临哥哥,你等等!”
清脆的声音穿过晨雾,柳轻眉抱着布包快步追上正要去巡逻的王临,鬓边沾了片白霜,像落了朵小雪花,鼻尖冻得通红,连说话都带着点呵气。她小跑着到他面前,把布包往他怀里塞,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手背,又赶紧缩回去:“城西风大,你揣着这个暖手。”
布包解开,里面是个绣着麦穗的汤婆子,还带着她怀里的温度,贴在王临掌心时,暖意顺着指尖往心口钻。旁边还放着两个油纸包,打开是金黄的粟米饼,咬一口能尝到肉干的咸香——那是她昨天特意留的后腿肉,剁得碎碎的裹在饼里,记得王临说过,行军时就爱这口咸香。
“怎么不多穿件衣裳?”王临接过布包,指尖又触到她的掌心,凉得像块冰,他下意识攥住,把她的手往自己衣襟里塞,“值房里冷,别总坐着算账,每隔半个时辰就起来走两步。”他说着,从腰间解下块玉佩,是之前缴获的,雕着简单的云纹,温润的玉面还带着他的体温,“你把这个带在身上,地窖那边我让赵锋加了岗,万一有事,往地窖躲,里面我让他们囤了你的针线筐。”
柳轻眉接过玉佩,指尖摩挲着玉面上的云纹,脸颊泛起浅红,像被晨光照透的桃花。她踮起脚,伸手帮王临理了理战袍的领口——昨夜她缝补时,特意用了同色的线,把之前巡逻挂破的小口补得严严实实,怕他再扯破。理完领口,她又捏了捏他的袖口,小声说:“袖口这里我加了层布,你握长枪时不磨手。”
王临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头像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那片霜花抖掉:“放心,我很快回来,晚上还吃你做的粟米粥。”
转身要走时,王临瞥见不远处的城垛旁,独孤凤正站在那里。银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光,衬得她眉眼更利,可那双总是带着锐气的眼睛,此刻正落在他们身上。见王临看来,她立刻转身走向城门,只是脚步慢了半拍——刚才她分明看到,柳轻眉的手贴在王临掌心,汤婆子的暖意在晨雾里都像有了形状。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那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里的涩——她想起自己每次见王临,要么是谈城防,要么是议军情,手上永远是剑柄的硬、甲胄的冷,从没这样过。
王临刚走到城西,就听到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不是训练时的整齐步伐,是慌不择路的乱踏,混着“救命”“败了”的嘶吼,从官道尽头涌来。尘土像黄色的巨浪,裹着几十号人影,往黎阳仓的方向冲,老远就能闻到他们身上的味:血腥味、汗臭味、尘土味混在一起,刺鼻得让人皱眉。
“溃兵来了!”城楼上的哨兵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慌。
王临快步上前,只见那些溃兵个个衣衫褴褛:有人光着脚,脚掌磨得血肉模糊,踩在地上留下带血的印子;有人拄着断矛,甲胄破得露出里面的伤口,黑红色的血痂粘在布上,一动就扯得疼;还有人被同伴搀扶着,嘴角挂着血沫,眼神空洞得像丢了魂,嘴里反复念着“宇文成都”“全是死人”。
“让开!快让开!”一个溃兵疯了似的冲向城门,被流民兵拦住时,突然瘫坐在地,嚎啕大哭,眼泪混着脸上的泥往下淌:“童山全是死人!宇文成都那杀神,一刀就劈了我们校尉!我们营三百人,就活下来十几个!”
王临蹲下身,扶起旁边一个年轻的溃兵——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沾着血污,怀里紧紧抱着个破布包,指节攥得发白。“兄弟,喝口水。”王临递过自己的水囊,看着他颤抖着接过,猛灌了几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才稍微缓过劲来。
“你...你是黎阳仓的官?”年轻溃兵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恐惧,声音发颤,“快...快逃!王世充的斥候在洛阳西边晃悠,还有...还有河北的窦建德,打着‘夏’字旗,好多骑兵,往南来了!”他说着,把怀里的布包抱得更紧,“这是给我妹妹的平安符,我答应娘要带她回家的...现在连家在哪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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