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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周文海手中的平板电脑,轻轻落在了昂贵的紫檀木书桌上。发出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书房里,却像一声清脆的耳光。
他没有暴怒,没有摔东西,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那双常年审视文件、洞察人心的眼睛,此刻微微眯起,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冷却、凝固,最后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海。
屏幕上那条被顶到最高的评论,像一根淬了剧毒的钢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多年来精心维持的、家与国之间的那层绝缘体。
“……他爹就是我们江州的市委书记,周文海!”
这行字,没有用任何激烈的词汇,却比任何辱骂都来得更加恶毒。它像一个高明的解剖师,一刀就切断了那根最关键的神经,让整个看似庞大的身躯,瞬间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周文海缓缓靠向椅背,真皮座椅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他能感觉到血液涌上头顶的燥热,但手脚却是一片冰凉。
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扳倒过无数政敌,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可这一次,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不是一次偶然的舆情事故。
太精准了。
视频的出现、传播路径的选择、引爆的时机,以及最后这致命一击的身份揭露,环环相扣,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这背后,必然有一只手,一只冷静、专业,并且对他怀有巨大恶意的黑手。
这只手,甚至没有动用任何官方力量,就只用了一段粗糙的视频和几句诛心的评论,便撬动了足以让他焦头烂额的巨大能量。
这是阳谋。
当他的名字和那片废墟、那对老夫妇的哀嚎联系在一起时,他就已经输了一半。
……
凌晨两点的江州,并未因夜深而沉睡。
在城西的一家大排档,烧烤的烟火气混杂着啤酒的麦芽香,几个刚加完班的年轻人正围坐一桌,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们疲惫而亢奋的脸。
“我靠,这视频真的假的?宏远集团这么猛?直接上推土机?”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程序员,嘴里的羊肉串都忘了嚼。
“猛个屁,这就是黑社会!”旁边的同伴灌了一口啤酒,义愤填膺,“你看看那老太太哭的,我奶奶也住老城区,我看这视频心里直发毛。”
“别光看视频啊,看评论区,大神已经把料都爆出来了!”格子衫兴奋地把手机递到桌子中央,“宏远集团的老板叫周峰,就是那个天天在财经频道露脸的青年企业家。然后,你们猜他爹是谁?”
桌上瞬间安静下来,几颗脑袋凑到了一起。
当看清那条热评时,几个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震惊,到恍然大悟,最后化为一种带着几分自嘲的冷笑。
“卧槽……难怪了。”
“我说呢,当年这事闹得那么大,怎么一点水花都没有,原来是龙王爷的太子在闹海啊。”
“删了吧,这话题我估计活不过天亮。”
“删?老子已经下载了,他越删,我越要发朋友圈!凭什么啊?”
在城市的另一端,一辆深夜行驶的出租车里,司机师傅的手机架上,也正播放着一段被网友二次剪辑、配上了悲壮背景音乐的视频。
“……唉,这世道。”司机摇了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副驾驶自言自语,“有钱人拆你的房,就像我们碾死一只蚂蚁。现在好了,捅到网上去了,看他怎么收场。”
而在江州大学的法学院宿舍,几个还没睡的法律系学生,正进行着一场小型的“线上研讨会”。
“从法律角度看,这起强拆案的违法点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在群里飞快地打字,“第一,拆迁主体不合法,开发商无权进行强制拆除。第二,程序严重违法,没有法院的强制执行裁定。第三,手段涉嫌暴力犯罪,已经构成了故意毁坏财物罪和故意伤害罪。”
“楼上正解。可问题是,五年了,为什么没有一个部门介入?当地的公安、法院、信访办,都瞎了吗?”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发了一张周文海在某次会议上大谈“依法治市”的新闻截图,后面跟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一切尽在不言中。
愤怒、同情、讥讽、质疑……这些原本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属于个体的情绪,在互联网这个巨大的熔炉里,被迅速地点燃、提纯,最后汇聚成一股统一的、指向明确的滔天民怨。
江州的天,在普通市民的手机屏幕上,第一次亮得如此刺眼。
……
周文海的书房里,空气已经凝固。
他拨通了第一个电话,不是打给儿子周峰,那是一种低级的、不打自招的愚蠢行为。
电话接通,他甚至没有半句寒暄。
“老张,是我。”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电话那头,省委宣传部的张副部长显然已经焦头烂额:“书记,我正要跟您汇报,网上的事我们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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