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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财政局长陈国梁的办公室里,一盆文竹长得青翠欲滴。
他有晨起练字的习惯,一方砚台,几杆狼毫,一张宣纸铺开,便是一个清净安宁的早晨。财政局的工作,说白了就是跟数字打交道,枯燥、繁琐,且责任重大。全市的钱袋子攥在他手里,每一分钱的流向,都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长此以往,人也容易变得刻板。唯有在这一撇一捺之间,他才能找到片刻的超然。
今天他写的是“静水流深”。笔锋走至“流”字的最后一捺,力道沉稳,墨迹饱满,眼看就要收官,桌上那部红色的专线电话,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满室的静谧。
陈国梁的手腕一抖,最后一捺的收笔处,一团墨迹迅速晕开,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毁了整幅字的意境。
他眉头紧锁,放下笔,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烦躁。这条专线,响起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一次,都意味着有大事发生。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手,调整了一下呼吸,才伸手接起电话。
“喂,你好。”
“是国梁同志吗?我是省委巡视组的赵德明。”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疾不徐,甚至带着几分温和,但“赵德明”三个字,却像一道电流,顺着听筒瞬间窜遍了陈国梁的全身。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腰杆挺得笔直。
“赵……赵书记,您好,您好!”陈国梁的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赵德明在电话里轻笑了一声,“就是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想和你当面聊一聊。你现在方便吗?来一趟江州宾馆一号楼。”
不是询问,是通知。
陈国梁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几乎是本能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今天的日期下面,被他用红笔圈了一个小小的“李”字。
李明杰“病”了的消息,昨天下午就在市里的小圈子里传遍了。大家心照不宣,没人去戳破那层窗户纸。可现在,巡视组的电话,直接打到了他这个财政局长的案头。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方便,方便,我马上过去。”陈国梁连忙应道。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但之前那种清净安宁的氛围,已经荡然无存。陈国梁看着宣纸上那个被墨点毁掉的“流”字,只觉得胸口发闷。
他叫来秘书,简单交代了几句,说要去市里开个会,便匆匆下了楼。
从财政局到江州宾馆,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司机平稳地开着车,陈国梁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
他与李明杰,共事多年。李明杰主管城建,他掌管钱袋子,工作上交集甚密。这些年,江州大兴土木,一个个项目上马,一笔笔资金拨付,哪一笔没有他陈国梁的签字?
他自认行事谨慎,大的原则从未动摇过。但官场之上,人情往来,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开的。李明杰批下来的项目,走了正常的流程,报上来的预算,有专家组的论证,他这个财政局长,能卡着不放款吗?
偶尔有些项目需要追加预算,理由也总是冠冕堂皇,地质条件复杂、材料价格上涨、设计方案优化……他就算心有疑虑,在常委会上李明杰已经拍了板,他一个局长,难道还能驳了常务副市长的面子?
水至清则无鱼。他陈国梁没拿过不该拿的钱,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签过不少或许不那么干净的字。他原以为,这些账目做得天衣无缝,流程上无懈可击,就算审计来了,也查不出什么。
可这次来的,不是审计署,是省纪委巡视组。
他们查的,从来都不是账面上的数字,而是数字背后的人心。
车子在江州宾馆一号楼前停下。陈国梁整理了一下略微僵硬的领带,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
顶楼的套房里,还是那套暗红色的真皮沙发,还是那套古朴的紫砂茶具。赵德明依旧坐在主位上,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仿佛在等待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国梁同志,来了,坐。”
陈国梁拘谨地笑了笑,在赵德明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姿态和前一天的丁凡如出一辙,只坐了三分之一。
“赵书记,您找我……”
“不急,先喝茶。”赵德明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尝尝,今年的新茶。”
陈国梁双手接过,滚烫的茶杯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他知道,这杯茶喝完,真正的考验就要开始了。
赵德明没有像审讯一样单刀直入,反而聊起了家常,从天气聊到江州的绿化,又问起陈国梁的家庭情况,语气亲切得像个邻家长辈。
可陈国梁却如坐针毡,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对方越是和风细雨,等会落下的雷霆,就可能越是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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