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刻字人 第38章 檐下听风，墨痕续章

沈砚辞坐在祠堂的门槛上，手里摩挲着那片银杏叶书签。秋风卷着檐角的铜铃响，把“叮铃”声揉进满地的梧桐叶里。囡囡正蹲在院角，用小铲子把竹灰埋进土里，嘴里念叨着“长竹笋，长竹笋”，辫子上的红绳随着动作一甩一甩，像极了当年夏晚星扎着红绳学刻字的模样。

“沈爷爷，你看这土会不会太硬了？”囡囡举着铲子回头，鼻尖沾了点泥，“夏姐姐说过，松过的土才肯长东西。”

沈砚辞笑了，起身拿过她手里的铲子，弯腰把土块拍碎：“得像揉面团似的，把土揉软了，竹笋才钻得出来。”他想起夏晚星第一次尝试松土，把铲子抡得老高，结果把自己绊倒在菜地里，白裙子沾了半块泥，却举着沾满土的手喊：“沈师傅你看！我挖到蚯蚓了，它能帮我松土呢！”

风从祠堂的穿堂而过，卷起案上的宣纸。沈砚辞伸手按住纸角，看见宣纸上“竹影扫阶”四个字的墨迹还没干透，被风一吹，边缘微微发皱，倒像是活了过来，在纸上轻轻舒展。他忽然想，或许该给这四个字配幅小画，就画院角那丛刚冒头的竹苗。

“囡囡，去把夏姐姐的颜料盒拿来。”他对着院角喊。囡囡应了一声，小跑到祠堂深处，抱着个铁皮盒跑回来。盒子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是夏晚星用红漆画的，说是“镇盒神兽”，能让颜料不褪色。

打开盒子，颜料的气味混着松节油的清苦漫开来。沈砚辞蘸了点石绿，在“竹影扫阶”旁边勾勒竹茎，笔尖刚落纸，就听见囡囡“呀”了一声。

“怎么了？”他抬头。

“沈爷爷你看！竹苗旁边有小芽！”囡囡蹲在竹丛边，指着泥土里冒出的嫩黄芽尖，“是不是夏姐姐的竹笋长出来了？”

沈砚辞放下画笔走过去，那芽尖裹着层薄衣，像被谁小心地裹了层纱。他想起去年深秋，夏晚星把竹鞭埋进土里时，特意在上面铺了层稻草，说“给它们盖床被子，冬天就不冷了”。当时他还笑她，说竹子皮实，不用这么娇惯。

“是呢，醒了。”他轻轻拨开芽尖旁边的土，“它们听着你的话，真的长出来了。”

囡囡的眼睛亮得像檐角的铜铃：“那它们会认字吗？能认出夏姐姐刻在竹片上的字吗？”

夏晚星确实在竹片上刻过字。那些被她刻坏的竹牌，沈砚辞都收在樟木箱里，有的刻着“平安”，有的刻着“顺遂”，最底下那块刻着“等”字，笔画深得快要把竹片刻穿——那是她得知要去远方学画时刻的，刻完抱着竹牌哭了半宿，说“等我回来，就刻一整套竹牌，挂满整个祠堂”。

“会的。”沈砚辞摸着囡囡的头，“它们在土里就能听见，就像你能听见风里的铜铃声一样。”

风又起，檐角的铜铃响得更欢了。沈砚辞回到案前，继续画竹。石绿的竹茎，藤黄的芽尖，再蘸点花青点染竹叶的阴影，竹丛渐渐在纸上立了起来。囡囡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忽然指着纸角：“沈爷爷，给竹笋画个笑脸吧，像夏姐姐画的那样。”

夏晚星总爱给花草画笑脸，说“它们开心了，长得才快”。沈砚辞便蘸了点赭石，在芽尖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弧线，像个憋着笑的嘴巴。

画完时，日头已经偏西。金色的光穿过窗棂，落在宣纸上，把竹影染成了暖黄色。沈砚辞忽然发现，“竹影扫阶”四个字的墨迹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像夏晚星当年总爱往墨里掺的金粉——她说“这样字就会发光，在夜里也能看见”。

“沈爷爷，该给夏姐姐的手稿翻面了。”囡囡抱着那叠手稿过来，这是她每天的功课。夏晚星的手稿怕潮，每天都要翻面通风，就像给它们“晒太阳”。

沈砚辞接过手稿，指尖划过那张画着麻雀的纸。被雨水洇过的“云”字在光里舒展，倒真像只展翅的鸟。他忽然想在背面写点什么，便提笔蘸墨，写下“风过檐铃，旧事新生”。

写完才发现，这八个字的笔画，竟和夏晚星刻在竹牌上的“等”字有几分像。或许，有些念想从来不是停在原地等，而是像檐角的风，带着旧时光的响，吹开新的花。

囡囡已经跑去给新冒的竹笋浇水了，嘴里哼着夏晚星教她的歌谣：“竹芽芽，土里藏，听着风，就长高……”沈砚辞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案上的画，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时光里的人，从来都没离开过——她们就藏在竹苗的尖上，在宣纸上的墨里，在风摇铜铃的声响中，在每个被惦记的日常里。

暮色漫进祠堂时，沈砚辞把那张画挂在了“守拙”木牌旁边。风穿过檐角，铜铃“叮铃”响，像是谁在说：“你看，我把春天藏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