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刻字人 第39章 竹报新声，墨痕生暖

霜降过后，祠堂的青石板上结了层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沈砚辞裹着厚棉袄，蹲在院角的竹丛边，看着那几株新冒的竹笋已经蹿到半人高，竹节上还沾着霜花，像裹了层碎银。囡囡举着个小喷壶，正往竹叶上喷水，说“这样霜花就不会冻坏叶子了”，喷壶是她用夏晚星留下的墨水瓶改的，瓶身上还贴着片干了的银杏叶。

“沈爷爷，这竹子是不是该绑上架子了？”囡囡指着被风吹得有点歪的竹茎，“李伯说竹子长得太快，不扶着容易弯。”

沈砚辞摸了摸竹茎，手感温润，带着层薄薄的绒毛。他想起去年冬天，夏晚星也是这样摸着竹鞭说：“竹子最懂报恩，你给它一寸土，它就给你一片荫。”那时她刚把竹鞭埋进土里，手指冻得通红，却执意要等埋好才肯进祠堂烤火。

“不用绑，”他笑着说，“让它自己长，歪点才好看，太直了像根棍子，没灵气。”

正说着，老李扛着捆细竹竿走进来，棉袄上沾着雪粒子：“沈先生，我给你送竹竿来了，昨儿个后山砍的，趁鲜用正好。”他把竹竿靠在墙上，跺了跺脚上的雪，“祠堂的窗纸该换了，我带了新纸，等会儿给你糊上。”

沈砚辞谢过老李，目光落在竹竿上。竹节处的纹路清晰，像夏晚星刻在木牌上的“节”字，带着股倔强的劲。他忽然想起《草木记》里灵溪真人写的：“竹有节，虽弯不折，可喻君子骨。”当年爷爷总爱在竹片上刻这句话，说要让每个来祠堂的孩子都认得。

“正好，”沈砚辞拿起根最直的竹竿，“我想给这丛新竹做个篱笆，不用太密，能挡挡风就行。”

老李帮着挖坑，沈砚辞扶着竹竿，两人配合着把篱笆搭起来。竹影落在青石板上，像幅流动的画，随着风轻轻晃。囡囡在篱笆上系了串红绳结，是她跟着张婶学的，结打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热闹劲：“这样竹子就知道，有人在陪着它们长。”

搭完篱笆，老李去糊窗纸，沈砚辞则回祠堂整理夏晚星的手稿。案上的砚台里，墨汁结了层薄冰，他倒了点温水化开，墨香混着水汽漫开来，竟驱散了些许寒意。翻到那页画着麻雀的手稿时，发现背面“风过檐铃，旧事新生”八个字的墨迹已经干透，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像蒙了层细纱。

“沈爷爷，窗纸上能写字吗？”囡囡举着支毛笔跑进来，笔尖还滴着墨，“李伯说新糊的纸最吃墨，写上去不会晕。”

沈砚辞望着糊好的窗纸，雪光透过纸照进来，泛着层朦胧的白，像张铺开的宣纸。“当然能，”他接过毛笔，蘸了点墨，“咱们写‘竹报平安’，让风把这字送出去。”

他握着囡囡的手，在窗纸中央写下“竹报平安”四个字。墨汁在纸上慢慢晕开，边缘带着点毛茸茸的白，像沾了层雪。囡囡觉得好玩，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竹苗，叶片歪歪扭扭，倒像个举着叶子奔跑的小人。

老李站在门口看，忽然笑了：“这字这画，倒有夏丫头当年的影子。”他指着窗纸，“你看这‘安’字的最后一笔，翘得跟她刻木牌时一个样。”

沈砚辞的动作顿了顿，指尖传来毛笔的微凉，和记忆里夏晚星握笔的力度重叠。去年此时，她也是这样在窗纸上写字，写坏了三张纸，才写出满意的“福”字，说“纸要透，墨要润，字才像在呼吸”。

傍晚时，雪下了起来，不大，像撒了把盐。沈砚辞把夏晚星的刻刀找出来，在块竹片上刻“节”字。刻刀划过竹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与窗外的落雪声呼应。他特意把竹片的边缘留得粗糙，像没打磨过的原石——夏晚星总说，带着点毛刺的竹片才够劲，像没被磨平的性子。

囡囡捧着块烤红薯跑进来，香气混着竹香漫开来：“沈爷爷你闻，张奶奶烤的红薯，甜得流油！”她把红薯掰成两半，递一半给沈砚辞，“给竹子也留一块吧？它们会不会饿？”

沈砚辞笑着摇头，把红薯放在案上：“竹子喝雪水就饱了，像你喝米汤一样。”他想起夏晚星曾把烤红薯埋在竹丛边，说“给土地爷爷留点，他才肯让竹子长”，结果第二天红薯被野狗叼走了，她气了半天，说“野狗也懂抢好东西”。

雪停时，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把“竹报平安”四个字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串会发光的脚印。沈砚辞把刻好的“节”字竹片挂在篱笆上，竹片在风里轻轻晃，与檐角的铜铃唱和着，像支温柔的歌谣。

他摸出怀里的银杏叶书签，叶脉在月光下清晰可见，那个小小的“辞”字仿佛在轻轻跳动。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把名字刻进石头，而是让那些藏在竹节里的骨气、墨痕里的温度、日常里的惦念，像这新竹一样，在时光里一节一节往上长，带着旧人的影子，说着新人的话。

夜深了，祠堂的灯还亮着。沈砚辞坐在案前，看着窗纸上的字影，觉得夏晚星仿佛就站在光影里，笑着说：“沈师傅你看，这竹子真的给咱们报平安了呢。”

窗外的新竹在月光里静静立着，竹节上的霜花泛着微光，像串被时光串起的念想，一节是回忆，一节是当下，一节是将来，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生长，慢慢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