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近午,雪后初霁,冬阳淡薄,无力地照在博平侯府连绵的屋瓦上,积雪未消,反射着清冷微光。
府邸深处,属于驸马都尉杨定与安邑公主苻笙的新院所,却自有一番融融暖意。
院内几株老梅,疏影横斜,枝头已见零星嫩黄蓓蕾,傲雪凝香。
廊下悬着挡风的锦毡厚帘,隔绝了外间寒气。
正房内,地龙烧得暖和,空气中弥漫着安息香清雅的气息。
杨定一身家常的玄色窄袖袍,未束革带,正立于窗前,望着院中积雪出神。
他身形挺拔,即便在家常便服之下,亦难掩行伍中磨砺出的英武之气。
苻笙则穿着一身杏子红织金锦袄,下系月华长裙,正盘腿坐在铺设了白虎皮的胡床上,面前摊着一副双陆棋盘,纤纤玉指拈着一枚犀角棋子,蹙着眉头,苦苦思索。
她今日未施浓妆,青丝松松绾了个堕马髻,斜插一支赤金衔珠凤钗,珠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更添几分娇憨灵动。
“喂,杨子臣!”
苻笙半晌落不下子,有些气闷,抬头唤他,声音清脆。
“你倒是过来帮我瞧瞧,这一步该如何走?那教习的先生说得天花乱坠,我怎么还是算不清这路数?”
杨定闻声回头,见妻子那副如临大敌的认真模样,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自那日上林苑秋狩,他箭压群雄,又经历洞房风波,二人之间那层因政治联姻而生的隔阂冰霜,早已在朝夕相处中悄然消融。
苻笙性子直率,不似寻常贵女那般矫揉造作,虽有时不免有些天家公主的骄纵,然其天真烂漫处,常令杨定觉得可爱。
他踱步过去,在胡床另一侧坐下,目光在棋盘上扫过,伸手指点道:
“此处并非只看眼前得失,需得预判后方数步。你若贪吃我这一子,左翼门户便开,我这边马便可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了。”
他语带双关,嗓音低沉,带着军人特有的爽利与幽默。
苻笙却似乎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顺着他的指点看去,恍然道:
“原来如此!险些又中了你的圈套!”
她撅了撅嘴,复又展颜,将那棋子“啪”地落下。
“那我不吃你了,先固守这边!”
杨定见她一点即透,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又无奈,也不与她争胜,只随手布下一子,留出破绽。
苻笙果然未曾察觉,兴致勃勃地继续布局。
阳光透过窗棂上的明瓦,投下斑驳光影,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
杨定看着,心中那份因困守长安、壮志难酬的郁气,似乎也在这静谧温暖的午后被冲淡了些许。
“说起来。”苻笙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
“你那同窗王曜,不是说好了今日过府来么?这都午时了,怎还不见人影?”
她对此人印象颇深,不仅因他才学胆识,更因他屡次助杨定解围,又和密友董璇儿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心中存着几分好奇和感激。
杨定也微微蹙眉,望向窗外日头:
“是啊,昨日在太学分明说定,他收拾停当便来。子卿向来守信,莫非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他沉吟片刻。
“或是雪后路滑,耽搁了行程?”
正说话间,院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旋即,帘外侍立的婢女恭敬禀道:
“驸马,公主,破虏将军、都亭侯吕光将军过府,前来探望侯爷,此刻正在正堂与侯爷叙话,侯爷命人来请驸马过去一见。”
杨定闻言,立刻起身。
吕光是他叔父杨安的生死袍泽,亦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更是同窗吕绍的父亲,于公于私,他都需即刻前往。
苻笙也放下棋子,起身道:
“是吕世叔来了?你先过去,我换件衣裳便来。”
......
博平侯府的正堂“镇岳堂”内,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上首两张并排的紫檀木扶手椅上,两位中年将领正相对而坐。
左手边便是此间主人,博平侯杨安。
他年约四十二,面容轮廓与杨定有几分相似,却更为沧桑刚毅,只是此刻脸色略显苍白,唇色亦有些发暗,显是襄阳战场所负之伤未愈。
虽在家中将养多日,眉宇间那股久经沙场的悍厉之气却未曾稍减。
右手边坐着的,正是破虏将军、都亭侯吕光。
他年四十许,身材魁梧壮硕,面皮微黑,几缕长须修剪得整整齐,目光开阖间精光四射,顾盼自雄。
虽未着甲胄,只一身暗青色常服,但那挺直的腰板和随意放在膝上、骨节粗大的手掌,无不透露出百战宿将的凛凛威仪。
他因及时平定苻重谋反有功,近来圣眷正隆,由宁朔将军升迁破虏将军,食邑亦大增,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两人中间的矮几上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醪糟,却无人去动。
堂内并无太多侍从,只有杨安的一名老亲兵在门外伺候。
“……这么说,襄阳城下,朱序母子当真如此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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