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说话间,忽闻堂外廊下传来一阵急促而稳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门房恭敬的引路声。
杨定耳尖,虎目一亮,笑道:
“定是子卿到了!”
话音未落,只见门帘掀动,一身靛蓝棉袍、肩头犹带着未拍净的雪屑寒气的王曜,已随着门房踏入“镇岳堂”内。
他面色较平日略显一丝不易察觉的潮红,眼神亦不似往常那般沉静如水,反似深潭微澜,隐有倦意,然步履依旧沉稳。
进得堂来,他目光迅速扫过在场众人,见除了杨安、杨定,尚有另一位气势雄浑、不怒自威的陌生将领在座,心下微凛,当即整肃容色,趋前数步,对着上首的杨安与那位陌生将领方向,躬身长揖:
“学生王曜,拜见博平侯,拜见……”
他略一迟疑,目光转向杨定。
杨定早已起身,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笑着对吕光介绍道:
“吕世叔,这位便是刚才小侄向您提起的同窗,弘农王曜王子卿。子卿,这位便是破虏将军、都亭侯,亦是永业的尊公,吕光吕世叔。”
王曜闻听“吕光”之名,心中肃然起敬。
这位平定苻重之乱、名震关东的骁将,他早已闻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非凡。
他再次深深一揖,语气愈发恭敬:
“晚辈王曜,久仰吕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吕光端坐不动,一双锐目如鹰隼般将王曜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
但见这青年虽面容略显疲惫,身形亦非魁梧,然立在那里,背脊挺直如松,气度沉凝,眉宇间一股书卷清气之下,隐隐透着一股不为外物所屈的韧劲。
他心中暗赞:
“杨定这小子,倒未夸大其词,此子确非寻常书生可比。”
面上却只微微颔首,声若洪钟:
“不必多礼,吕某亦常听定侄儿与犬子提及子卿才识胆略,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起来说话。”
恰在此时,环佩轻响,香风微动。
安邑公主苻笙已换了一身更为正式的蹙金绣牡丹绯红宫装长裙,云髻高绾,步摇轻垂,在两名侍女簇拥下,袅袅婷婷步入堂中。
她先向杨安盈盈一福:
“儿媳拜见叔父。”
随即转向吕光,便要依礼下拜。
吕光虽位高权重,终究是臣子,见公主行礼,岂敢安然受之?慌忙自座中起身,侧身避让,拱手连声道:
“公主金枝玉叶,折煞微臣了,万万不可!”
苻笙却嫣然一笑,抬手虚扶,声音清脆爽利:
“吕世叔不必如此,今日是在家中,您是长辈,笙儿是晚辈,理当见礼。况且世叔与叔父乃是生死袍泽,于国于家皆是功臣,笙儿心中敬重,这礼数如何能省?只是莫要太过拘束,只当笙儿是自家晚辈看待便是。”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显得亲切自然,竟毫无皇室公主的骄矜之气。
吕光闻言,心中受用非常,哈哈一笑,也不再推辞,重新落座,捻须赞道:
“好好好!公主如此贤德知礼,实乃杨家之福,定侄儿能得此佳妇,我看着也替他高兴!”
他目光转向杨定,满是揶揄与欣慰。
杨定被他说得面上微赧,心中却是甜暖,看向苻笙的目光愈发柔和。
王曜亦趁机向苻笙行礼:
“王曜拜见公主。”
苻笙含笑还了半礼:
“王郎君不必客气,常听子臣提及郎君才学,今日再见,风采更胜往昔。”
她妙目在王曜脸上转了一转,忽觉他今日气色有些异样,虽努力振作,眉宇间那抹难以掩藏的倦意与一丝……仿佛经历大事后的恍惚,却未能完全逃过她的眼睛。
只是长辈在前,不便多问。
杨定见王曜终于到来,心下欢喜,忍不住捶了他肩膀一拳,笑骂道:
“好你个王子卿!让我与吕世叔好等!还以为你被哪路风雪神女绊住了脚,或是又先拐去那‘龟兹春’,喝了阿伊莎新酿的葡萄酿才舍得过来?瞧你这……嗯,面色红润的,莫非真被我说中了?”
他本是随口调侃,意在打趣王曜与阿伊莎的亲密。
殊不知此言恰似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中了王曜心中最隐秘、最混乱、最不愿回想的那处。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杨定探究的目光,喉头干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竟有些发飘:
“子臣莫要取笑……昨日……昨日收拾行囊,睡得晚了些,今晨起身便觉头有些昏沉,怕是偶染微恙,故而迟来,并未……并未去他处。”
这番解释,虽极力保持平稳,然那细微的停顿与闪烁的眼神,却让敏锐如吕光、苻笙,皆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只是各人心中思虑不同,并未点破。
杨定粗豪,未作深想,只当他是真的身体不适,关切道:
“原来如此!那可要寻个郎中瞧瞧?”
王曜忙道:“不必劳烦,些许小恙,歇息片刻便好。”
此时,上首的杨安轻轻咳嗽了几声,面色更显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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