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辞退到被敬畏 第186章 你说听故事，我就讲真话

会场的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和现磨咖啡豆混合的醇厚香气，却掩不住那股属于资本的、冰冷而矜贵的傲慢。

天穹科技的季度投资人闭门会，设在城市之巅的酒店顶层旋转厅，透过三百六十度的环形落地窗，整座金融区的摩天楼群都仿佛匍匐在脚下。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穿着剪裁完美的昂贵西装，手腕上是不动声色的百达翡丽或江诗丹顿。

他们交谈时语速平缓，眼神却锐利如鹰，在彼此身上迅速评估着价值与威胁。

林夏的出现，像是一滴异质的墨水，滴入了这杯清澈见底的纯净水中。

她没有选择任何过于张扬的颜色，一身深灰色西装沉稳利落，唯一的亮色，是耳垂上那枚醒目的血红色耳钉，像一簇不熄的火焰。

“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还没想好站’的创始人，林夏女士！”主持人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欣赏与些许怜悯的语气介绍道，“一位从逆境中崛起的杰出女性创业者，她的故事，本身就是对‘未来组织韧性’最好的诠释！”

掌声稀疏而礼貌。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夏身上，那目光里混杂着好奇、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失败者逆袭”剧本的居高临下的期待。

他们想听一个励志故事，一个被大厂淘汰后如何痛定思痛、拥抱变化、最终找到新生态位的美好童话。

这样的故事，能抚慰他们偶尔因裁员决策而泛起的那一丝丝不安，证明他们的世界观依旧正确。

林夏平静地走上台，没有碰主持人递来的话筒，而是径直走向了演讲台。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先向台下鞠躬致意，只是将手提包放在一边，从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黑色的U盘。

咔哒。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会场里格外清晰。

她将U盘插入了投影设备的接口。

所有人都以为，下一秒，屏幕上会出现精心设计的标识，或是描绘着惊人增长曲线的ppt。

然而，屏幕亮起的瞬间，整个会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没有ppt，没有数据，没有商业模型。

画面被分成了三十七个大小不一的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是一段实时直播的画面。

背景是不同的城市地标——上海的环球金融中心、深圳的腾讯滨海大厦、北京的字节跳动总部、杭州的阿里园区……

而在这些冰冷的钢铁巨兽门前，都静静地站着一群人。

他们穿着最普通不过的衣服，没有拉横幅，没有喊口号，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座座沉默的雕像。

他们是“等待者”，是被这个时代高速运转的机器甩下来的零件。

镜头拉近，能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被风霜刻下的疲惫，和眼神里不曾熄灭的倔强。

“这就是我今天要讲的‘组织创新’。”

林夏的声音终于响起，不带一丝情绪，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现场虚伪的温情脉脉。

“一群被系统、被模型、被一份份降本增效报告判定为‘过期’、‘冗余’、‘低效能’的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定义什么叫劳动者的尊严。”

满座哗然！

“这、这是什么意思？”

“胡闹！把这东西关掉！”

坐在前排的天穹科技cEo脸色铁青，立刻对身边的助理低吼。

一名技术人员慌忙冲向后台，试图切断信号源。

然而，屏幕上的画面只是闪烁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稳定。

三十七个格子里的直播流，开始以毫秒级的速度无序切换，仿佛有无数个幽灵在云端操控着这一切。

“没用的，”林夏的声音依旧平静，“直播源来自全国二十个不同省市的独立Ip，通过加密链路轮换跳转，除非你们能在一秒内同时切断二十个省的物理网络，否则，它会一直播下去。”

会场彻底失控，投资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从容。

这已经不是一场商业演讲，而是一场**裸的战争宣言！

就在这时，一个坐在角落里，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男人，忽然动了。

陆景深。他始终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早已凉透。

一位头发花白的资深投资人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厉声质问林夏：“林女士！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过它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有没有考虑过它对社会稳定造成的成本！”

“社会稳定成本？”林夏正要反唇相讥。

一个低沉的男声却先她一步，不轻不重地响彻全场。

“王总，”陆景深慢条斯理地拿起那杯冷掉的咖啡，却没有喝，只是把玩着杯沿，目光甚至没有看向提问者，“您刚才提到了成本。我想请教一下，比起让几万名家庭支柱一夜之间失去工作和医保，进而可能产生的社会救济、医疗挤兑、甚至治安案件的巨大社会成本，您觉得，哪一个更大？”

全场骤静。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陆景深身上。

他是谁？

他凭什么敢在这里质问德高望重的王总？

陆景深依旧没有看任何人，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他脚边的黑色公文包微微敞开着，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份文件的封面一角。

那上面，一行醒目的加粗标题，像烙铁一样烫进了离他最近的几个人的视网膜里——

《关于部分互联网企业ESG（影响力投资）评级下调的预警名单（初稿）》。

ESG！（影响力投资）

这三个字母，瞬间让好几位顶级投资人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悬在所有上市公司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是比财报数字更让资本市场敏感的命脉！

这是陆景深第一次，以如此明确的方式，为林夏的存在背书。

他没有站在她的身边，却在她身后，筑起了一道无人敢轻易逾越的防火墙。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讲道理事务所”内，顾沉舟的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

他面前的屏幕上，会议的实时语音流正被AI精准地转写成文字。

当“社会稳定”、“情绪化”、“极端案例”、“个别现象”这些关键词被触发的瞬间，一个预设程序被瞬间激活。

会场内，所有嘉宾的手机，在同一秒钟，几乎同时嗡嗡震动起来。

一条加密的匿名短信，被精准地推送到了每个人的设备上。

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一张触目惊心的对比图。

左边，是他们各自所在公司近三年来“35岁以上核心员工流失率”的陡峭上升曲线；右边，则是“人均培训发展投入”逐年下降的平滑曲线。

数据，是这群人唯一的信仰。而顾沉舟，给了他们一场信仰的崩塌。

坐在第三排的一名cFo，在看到自己手机上那两条宛如剪刀般撕裂开的曲线时，脸色瞬间煞白。

他猛地站起身，似乎想冲出去打个电话，却因动作过猛，撞翻了桌上的水杯。

哗啦一声，冰冷的矿泉水浸透了他面前那份记录着“人才效能最大化”的会议纪要，字迹迅速晕染开来，模糊一片。

会场之外，李曼的“回声行动”也已同步发起。

全国各地的“巴适得很互助会”成员，在同一时间，拨通了自己所在城市的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的热线电话。

“您好，我想咨询一下，我们市针对35岁以上失业人员的再就业扶持政策，具体是怎么落实的？有没有相关的培训名额和补贴申请渠道？”

成百上千个内容完全一致的咨询电话，像一场温柔的洪水，瞬间涌入了各地的政务系统。

所有通话都被自动录音，并上传到了政务监督平台的留言区。

短短两小时，不堪其扰的某市人社局局长，被迫通过官方微博公开回应：“关于市民集中反映的问题，我们高度重视，相关数据正在紧急统计和梳理中，将尽快公布。”

这条回应立刻被几家敏锐的社会新闻媒体捕捉到，一篇深度报道的标题迅速成型：《当资本谈论年轻化时，公共系统能否接住“坠落”的中年人？

》

会场内的空气已经凝固。

林夏知道，时间到了。

她结束了直播画面的展示，屏幕暗了下去，整个会场重归昏暗。

她缓缓地从西装内衬的口袋里，那个紧贴着心脏的位置，抽出了那张薄如蝉翼的热敏纸。

聚光灯再次打在她身上，她成了唯一的光源。

“他们请我讲故事，我就讲几个真话。”

她展开那张纸，逐字逐句，清晰地念道：

“第一句：‘我说我能加班，能熬夜，但hR和我说，我的心脏，可能不如25岁的年轻人耐用。’”

会场的一排射灯，灭了。

“第二句：‘我刚带团队攻下了一个两千万的项目，庆功宴上，老板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是公司栋梁。第二天，我就收到了‘毕业’通知。’”

又一排灯光，熄灭。

“第三句：‘他们优化我的理由是，我的薪水，可以雇佣三个更听话的应届生。’”

她每念一句，会场的灯光就暗下一格。

那不是控诉，只是平静的复述，却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呐喊都更具穿透力。

当她念完最后一句，整个会场已经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她身上的那一束追光。

“这枚耳钉，”她抬手，摘下那枚血红色的耳钉，轻轻放在了演讲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是我被裁员那天，路过饰品店买的。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忘了那天有多痛。”

全场死寂。

黑暗中，响起了第一声掌声。

啪。啪。啪。

是陆景深。他站了起来，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地鼓着掌。

掌声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为这场颠覆性的演出，落下最终的帷幕。

【系统提示：叙事主导权变更——你已成为规则的一部分。】

林夏没有回头，她拿起自己的手提包，转身走下台。

经过出口时，她瞥见几名酒店安保人员正快步走向走廊，手里拿着工具，似乎准备清理掉沿途所有的监控摄像头。

但她知道，没用了。

有些画面，一旦进了人的脑子，就再也删不掉了。

走出酒店大门，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

林夏看着这座城市的璀璨灯火，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今夜，注定将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棋盘上的第一颗子，已经落下，而它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