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151章 吴钩砺霜雪 赤帜照夜行

聚义庄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马扩被囚于铁笼之中，其叛变的铁证与供词被迅速整理成册，连同辛弃疾一封措辞犀利、直斥朝廷“弃民资敌”的檄文，被抄录多份，由信使冒险送往山东各地乃至设法传往江南。此举不仅是为了昭告马扩之罪，更是要将朝廷暗中行径暴露于天下，争夺道义高地，凝聚北地民心。盐路的重新畅通，让外界宝贵的食盐、布匹乃至些许药材得以重新流入，虽数量有限，却如同甘霖，滋润着联盟干涸的肌体。

然而，老君峪中军大帐内的气氛，却并未因此而变得轻松。辛弃疾、赵邦杰、刘韬、魏胜、沈钧，以及新近被请来的两位隐曜谷派出的年轻弟子——精于器械的墨工与熟稔火药配比的炎生，正围在摊开的“工造卷”部分图纸和那几罐“猛火油”样品前，人人面色凝重，带着一种混合了兴奋与紧迫的复杂情绪。

“盟主，诸位将军，”墨工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容黝黑，手指粗糙，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专注，他指着一幅改进型床弩的分解图，语速很快，“此弩机括经过先贤改良，射程可增三成，上弦速度亦能快上五分！然，其核心部件需用韧性极佳的柘木或桑木心，并辅以精钢簧片，寻常木材与铁料难以胜任。”

炎生则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装着黑褐色粘稠液体的陶罐，介绍道：“此‘猛火油’乃以石脂（石油）为基础，添加数种秘药炼制而成，黏着性强，遇水不灭，燃烧极烈。只是……配制不易，存量有限，且运输、储存需格外小心，谨防爆炸。”

沈钧看着图纸上那些精密的零件和要求，又看了看那危险的猛火油，眉头紧锁：“柘木、桑木心……山中或可寻觅，但数量难保。精钢更是稀缺！这猛火油配制材料，亦非寻常可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赵邦杰却大手一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怕什么！有好家伙还愁弄不到材料？柘木没有，就先找硬木替代！精钢没有，就把缴获的金狗兵甲融了重铸！这猛火油更是好东西，守城的时候给金狗当头一泼，够他们喝一壶的！先弄出几架弩，几罐油试试威力再说！”

魏胜也点头赞同：“赵大哥说得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即便只能小规模制备，关键时刻或能起到奇效。当务之急，是立刻着手试制，并选拔可靠工匠，由墨工、炎生二位师傅传授技艺。”

辛弃疾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墨工与炎生身上，郑重抱拳：“二位师傅，联盟百废待兴，抗金大业维艰，今后这强兵利甲之事，便要多仰仗二位了！所需人手、场地、材料，我会命沈先生全力配合！但有需求，尽管提出！”

墨工与炎生连忙还礼，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泛红：“盟主放心！我等既奉谷主之命出山，定当竭尽所能，助联盟一臂之力！”

战略既定，整个联盟的工造体系立刻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效率运转起来。沈钧亲自督办，在山谷深处开辟出隐秘的工匠营，抽调军中所有略通木工、铁匠的士卒，由墨工指导，日夜不停地尝试制作改良弩机、修复兵甲，甚至开始摸索着打造图纸上一种名为“夜叉檑”（改进型守城滚木，带铁钉）的守城器械。而炎生则带着几个机灵且口风严实的学徒，在远离营区、通风良好的山洞里，小心翼翼地尝试小批量配制猛火油，并开始搜集硝石、硫磺等物，为可能试制“瘴烟”或更复杂的火器做准备。

辛弃疾几乎每日都要亲临工匠营查看进度。他看着那些粗糙的手在墨工指导下，一点点将木头刨削成型，看着铁匠们在有限的条件下，奋力将缴获的残破兵甲重新熔炼、锻打，看着炎生对着配方，一丝不苟地称量、混合那些危险的粉末与液体……心中充满了感慨。这些看似微小的进步，凝聚着隐曜谷百年的智慧与联盟将士求生的渴望，它们或许缓慢，却是在为这支孤军锻造着真正能够与强敌抗衡的筋骨。

与此同时，军事上的整训也丝毫没有放松。有了相对稳定的盐路和内部屯垦的些许产出，加上魏胜带来的楚州粮草支撑，士卒们的体力得以缓慢恢复。辛弃疾与赵邦杰、魏胜等人根据现有兵力和可能面临的威胁，重新调整了各防区的部署和作战预案。尤其是针对完颜忒邻可能发动的大规模进攻，反复进行推演和沙盘作业。

“完颜忒邻新败不久，又值严冬，按理不会立刻大动干戈。”刘韬分析道，“但他此人睚眦必报，马扩之事也等于打了他的脸。我担心，他会在开春之后，集结更大兵力，发动雷霆一击。”

魏胜接口道：“而且，朝廷方面绝不会善罢甘休。马扩这颗棋子废了，他们定然会寻找新的目标，或者……直接施加压力。”

辛弃疾站在沙盘前，手指划过老君峪外围的几处险要关隘，沉声道：“所以，我们必须利用这个冬天，尽可能多地打造守城器械，储备猛火油等物，加固所有防线！并派出更多斥候，严密监控金军大营动向，以及……朝廷可能的新动作。”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所有弟兄，我们抢来的时间不多！每一刻都不能浪费！操练要更狠，工造要更快，戒备要更严！我们要让完颜忒邻，让临安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知道，这面赤帜之下，是一支打不垮、砸不烂，并且正在不断变得更强的铁军！”

命令化作行动，老君峪内外，一种与时间赛跑的紧张气氛弥漫开来。风雪中，士卒们的操练喊杀声更加嘹亮；工匠营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试验的轰鸣（偶尔伴随着小规模爆炸和惊呼）日夜不息；斥候们的身影更加频繁地出没于山林之间，将四面八方的情报源源不断送回。

数日后，第一批改良弩机的核心部件在墨工的指导和工匠们无数次失败后，终于试制成功！虽然只是雏形，材料也只是勉强达标，但测试时，那支特制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钉入了百步之外包着铁皮的木靶，箭簇深入寸余！威力远超现有弓弩！

同一时间，炎生也成功配制出了数罐稳定性较高的猛火油，并在安全区域进行了小范围燃烧测试。那粘稠的黑色液体一旦点燃，便爆发出骇人的火焰与浓烟，泼洒在雪地上，竟能持续燃烧良久，将冻土都烧得龟裂！

消息传来，辛弃疾亲自前往观看，饶是他心志沉稳，亲眼见到那改良弩的威力和猛火油的恐怖效果时，眼中也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光彩！

“好！太好了！”赵邦杰更是兴奋地一拍大腿，“有了这东西，守城的时候，看哪个金狗敢不要命地往上爬！”

技术的突破，如同给这支在绝境中挣扎的队伍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虽然产量极低，远未到能装备全军的地步，但那实实在在的进步，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士气为之大振。

然而，就在这来之不易的向好势头中，来自刘韬斥候营的一份紧急密报，再次将紧张感拉满。

“盟主，”刘韬面色凝重地呈上密报，“我们在监视野狐岭金军大营的弟兄发现，金军营中近日有大规模兵马调动迹象，虽然主力未动，但其前锋斥候的活动范围明显扩大，频率增加，似乎在为某种行动进行前期侦察。而且……我们安插在济南府的眼线冒死传出消息，称完颜忒邻近日接连召见麾下将领，似有重大军事部署。”

辛弃疾接过密报，迅速浏览，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如刀。

“看来，完颜忒邻这个冬天，并不打算让我们安稳度过。”他缓缓放下密报，目光再次投向沙盘上那片代表金军主力的黑色区域，“他是在试探，也是在寻找我们的破绽。”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传令各防区，尤其是前沿哨卡，警戒级别提到最高！多设暗哨，广布陷阱！魏胜所部，前出三十里，建立前沿警戒阵地，遇有小股金军，坚决打击，挫其锋芒！同时，工匠营加快进度，优先生产守城器械和猛火油，配发各处关键隘口！”

“是！”众人凛然应命。

风雪依旧，寒意彻骨。但老君峪这座在乱世中倔强屹立的堡垒，内部却仿佛有一座巨大的熔炉在燃烧。吴钩正在霜雪中加速磨砺，那面象征着不屈与希望的赤色旗帜，在愈发深沉的夜色与迫近的威胁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因为内部凝聚的力量与不断涌现的新生事物，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坚定地照亮着前行的道路。所有人都明白，短暂的宁静即将结束，一场更加严峻的考验，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