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152章 惊雷淬吴钩 赤焰映山河

野狐岭金军大营的异动，如同天际滚动的闷雷，虽未直接劈下，但那低沉而持续的威压，已让老君峪这方天地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斥候带回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紧急，金军前锋的游骑已数次与魏胜设立的前沿警戒哨发生小规模冲突，虽未酿成大战，但那试探与挑衅的意味已昭然若揭。完颜忒邻这头受伤的猛虎，显然并未因寒冬而蛰伏，反而在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后，露出了更加锋利的獠牙。

老君峪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每个人眉宇间的凝重。辛弃疾、赵邦杰、刘韬、魏胜、沈钧，以及墨工、炎生皆在，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军议都要紧张。

“据多方确认，”刘韬指着沙盘上代表金军兵力调动的标记，声音低沉而清晰，“完颜忒邻已从其控制的济南、东平乃至河北部分州县，抽调了大量兵马，如今聚集在野狐岭一线的兵力，恐已超过一万五千人，其中骑兵不下四千！其粮草辎重，也在源源不断向前线输送。种种迹象表明，最迟在半月之内，待风雪稍歇，道路稍通，金军必有大举进攻！”

“一万五千……还有四千骑兵！”赵邦杰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难看，“这老小子，是真下了血本了！比上次野狐岭的兵力还要雄厚！”

魏胜眉头紧锁，补充道：“而且，此次金军似乎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急于求成。其前锋斥候活动极具章法，不断试探我军各防区的虚实和反应，像是在寻找最合适的突破口。我们前沿的压力很大，几次接触，虽然击退了他们，但也暴露了我们部分火力点和兵力配置。”

沈钧看着手中刚刚统计完毕的物资清单，忧心忡忡：“盟主，诸位将军，库中箭矢经过连日消耗和补充生产，目前尚能支撑一场大规模守城战，但若战事迁延，恐难以为继。猛火油存量依旧有限，仅够重点隘口使用数次。新式床弩……只成功组装了五架，箭矢更是稀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辛弃疾。强敌压境，兵力、物资皆处劣势，内部虽经整肃，但能否顶住完颜忒邻这蓄势已久的全力一击，每个人的心中都悬着一块巨石。

辛弃疾沉默着，目光如同最冷静的鹰隼，缓缓扫过沙盘上老君峪周边每一处山峦、每一条路径、每一座营垒。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那节奏稳定而有力，仿佛在对抗着外界传来的无形压力。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完颜忒邻倾巢而来，意在毕其功于一役，一举踏平我联盟。此战，避无可避，亦无须再避。”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首先点向老君峪核心区域：“赵大哥！”

“在！”

“老君峪本营，乃我联盟根基，不容有失！着你统率主力，依托现有工事，并立刻动用所有库存材料，按照墨工图纸，加设‘夜叉檑’，深挖壕沟，广布铁蒺藜！将五架新弩，全部部署于正面最重要的位置！这里，将是我们与完颜忒邻决战的最终战场！”

“老子晓得！定叫金狗有来无回！”赵邦杰瓮声应道，眼中凶光毕露。

“魏胜！”

“末将在！”

“你部前出警戒任务已完成，即刻收缩回来，与张汝楫部合并，负责防守老君峪左翼‘鹰嘴崖’！此地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但亦可能成为金军重点突破之处。多备滚木礌石，猛火油重点配发给你们！我要你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鹰嘴崖！”

“盟主放心！魏胜在，崖在！”魏胜抱拳，语气斩钉截铁。

“刘韬！”

“在！”

“你部斥候，任务变更！放弃与金军游骑纠缠，全部撤回！化整为零，潜入金军可能进兵的路径两侧山林！你们的任务，不是阻击，而是骚扰、迟滞、制造混乱！利用一切手段，袭击其辎重队，狙杀其军官，破坏其道路！我要让完颜忒邻的大军，每前进一步，都不得安宁！”

“属下明白！”刘韬眼中闪过冷冽的光芒，这正是他麾下斥候最擅长的战斗方式。

“沈先生！”

“钧在！”

“动员所有非战斗人员，包括妇孺，协助搬运守城物资，烧煮金汁（沸水、粪便混合物），照料伤患！将所有存粮进行最后清点，实行最严格的战时配给！”

“是！”

最后，辛弃疾的目光落在墨工与炎生身上，语气凝重而充满期望：“二位师傅，联盟存亡，在此一战！工匠营需日夜不停，全力生产箭矢，尤其是新弩所需之特制箭！猛火油能产多少是多少！此战，我等能否守住，二位与诸位工匠弟兄，至关重要！”

墨工与炎生感受到那沉甸甸的托付，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坚毅，齐声道：“必不负盟主重托！”

一道道命令，如同精准的齿轮，迅速嵌入了联盟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之中。老君峪内外，瞬间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战备状态。所有能动员的力量都被调动起来，加固工事的号子声、工匠营里疯狂的敲打声、搬运物资的脚步声、军官声嘶力竭的督促声……交织成一曲大战将至的悲壮前奏。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硫磺、熔铁与汗水混合的奇特气味，紧张得几乎让人窒息。

辛弃疾亲自巡视每一处防务，检查每一段新加固的寨墙，测试每一架新安装的守城器械。他与普通士卒一样，啃着冰冷的干粮，喝着雪融化的水，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每一个忙碌而略带惶恐的面孔，用他沉静而坚定的目光，传递着信心与力量。

“弟兄们！”他站在一处正在加设“夜叉檑”的工事前，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金虏大军将至，此战，关乎我联盟存亡，关乎我等身后父母妻儿之安危，更关乎我汉家衣冠能否存续于此地！我知道，有人害怕，有人担忧！这很正常！但请你们看看身边，看看你手中的刀，看看我们身后这面旗帜！”

他指着那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赤色大旗，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金石般的铿锵：“这面旗上，染着耿京大首领的血，染着安丘镇下数千弟兄的血，染着楚州、黑石隘无数忠魂的血！它不能倒！也绝不会倒！因为还有我们站在这里！只要我们还有一人站立，手中还有刀剑，心中还有热血，这抗金之火，就绝不会熄灭！金虏想要踏平这里，就先从我们所有人的尸体上跨过去！”

“誓与联盟共存亡！”

“驱除金虏，保卫家园！”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瞬间冲散了弥漫的恐惧，将士们眼中重新燃起了与敌偕亡的决绝火焰！

十日后，风雪果然渐弱。而野狐岭方向，那压抑已久的惊雷，终于炸响！

黎明时分，地平线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同涌动的潮水，伴随着沉闷如雷的马蹄声与扬起的遮天雪尘，完颜忒邻亲率的一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直扑老君峪而来！前锋骑兵已开始加速，如同雪崩的前沿，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

了望塔上，哨兵声嘶力竭地发出了警报！

辛弃疾按剑立于老君峪最高的寨墙之上，玄色征衣在寒风中拂动，他望着那汹涌而来的黑色洪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出了鞘的绝世宝剑。

“传令全军，”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依计行事，准备迎敌！”

惊雷已至，吴钩淬火！赤色的旗帜，在这片即将被鲜血浸染的山河之上，迎着扑面而来的死亡风暴，傲然飘扬！决定山东命运，乃至影响整个抗金大局的惨烈守城战，在这一刻，悍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