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魁 第141章 舍身

身后是王胖子那如同濒死巨兽般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不屈意志的咆哮，身前是狭窄、黑暗、散发着浓重铁锈与腐烂油污气息的未知裂缝。林清源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王胖子那用尽力气吼出的两个字——“走啊！”

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将怀中轻若无物却又重若千钧的苏小婉死死搂在胸前，用自己的脊背和肩胛顶开那些尖锐、冰冷、布满锈蚀凸起的金属边缘，不顾一切地向裂缝深处挤去。布料撕裂的声音，皮肉被划开的火辣刺痛，以及骨骼与坚硬金属摩擦碰撞带来的闷响，都被他屏蔽在感官之外。他的整个灵魂，都被管道入口处那正在发生的、惨烈到极致的景象所吞噬，耳中反复回荡的，只有王胖子那一声比一声虚弱、却一声比一声更加决绝的怒吼，以及攻击落在他身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爆鸣。

他不能停，不能回头。他知道，王胖子正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每一秒的拖延，都是对那牺牲的亵渎。他紧紧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咸腥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混合着无尽的苦涩。

然而，就在他大半个身子已经没入裂缝深处那令人不安的黑暗，即将彻底脱离那狭小战场视野的最后一刹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牵引力，如同无数冰冷的钩索，猛地拽住了他的脖颈，强迫他扭过头去。

目光，如同濒死之人最后贪婪的一瞥，穿透那狭窄的、扭曲的缝隙，死死钉在了管道入口处那已然化作血肉磨坊的景象上。

只一眼，林清源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连呼吸都彻底凝固。

王胖子……

那还是王胖子吗？

那具庞大的、曾经如同山岳般给予他们庇护和安全感的身躯，此刻已然面目全非。深沉厚重的青石之色布满了裂痕，如同干旱龟裂的大地，无数细密的碎片正从那些裂痕中剥落，露出下面模糊糜烂的血肉和刺眼的白骨。数根粗壮、狰狞、闪烁着不祥土黄色煞气的石刺，如同地狱深处探出的恶毒触手，将他残破的身躯死死钉穿、固定在那片血泊之中！

最致命的一根，自他后背斜上方狠狠贯入，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从前胸偏左的位置猛地穿刺而出，石刺的尖端甚至还挂着些许搏动后的碎肉和骨渣，距离那颗曾经如同战鼓般轰鸣的心脏，恐怕只有发丝般的距离！另一根从他腰腹侧面扎入，几乎将他半个腹腔捣烂，混合着消化液和粪便的污秽之物正从破口处缓缓溢出。还有一根，精准而残忍地，从他原本就遭受重创、血流如注的左腿大腿根部再次贯穿，将那粗壮的腿骨彻底撕裂、粉碎！

黑色的、粘稠的血液，已经不是流淌，而是如同失控的泉眼，从他身上每一个恐怖的创口、每一道深刻的裂痕中疯狂喷涌、倾泻，在他脚下汇聚成一片不断扩张的、散发着浓郁腥气的暗红色沼泽。他低垂着头颅，暗红色的血液混杂着灰白色的、疑似脑浆的粘稠物，从他破裂的额角、塌陷的鼻梁、以及扭曲的嘴角不断滴落，在身下的血泊中砸开一圈圈微弱的涟漪。

他站在那里，更像是一尊被远古神灵以无上伟力暴力摧毁、即将彻底分崩离析的残破石像，一具被无数残酷刑具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受难者躯壳，唯独不像一个活着的、还能称之为“人”的存在。

然而……

就是这具生机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彻底湮灭的残躯，却违背了所有生与死的法则，以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神迹的姿态，依旧死死地、倔强地屹立着！他那双早已失去了所有神采、被浓稠血液和死亡阴影彻底覆盖的眼睛，空洞地望向虚无，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再也无法触及的彼岸。

但！

他那双已然遍布蛛网般裂痕、甚至能看到森白指骨暴露在外的青石手臂，却如同两道从地狱深处伸出的、永不松动的枷锁，死死地、用尽了这具残躯里最后一丝源自灵魂的力量，紧紧地箍住了阴鸷头领的右脚脚踝！那箍握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阴鸷头领那由煞气护持的裤腿都被勒得深深凹陷下去，甚至能听到脚踝骨骼在被巨力挤压下发出的、细微却清晰的“咯咯”声！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在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最后一刹那，王胖子凭借着烙印在灵魂最深处、超越了**痛苦与死亡恐惧的执念，完成了最后一次扑击——不是攻击，而是禁锢！用他这具即将崩解的残躯，化作最沉重、最牢固的镣铐，锁住了敌人的行动！

阴鸷头领脸上那原本掌控一切、如同戏弄蝼蚁般的残忍和戏谑，早已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被卑微生物冒犯后升腾起的暴怒所取代。他试图发力挣脱，甚至调动起周身汹涌的煞气冲击那箍住自己脚踝的手臂，但王胖子那双臂膀，仿佛已经与他的意志、与这片染血的大地融为一体，纹丝不动！那沉甸甸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分量，以及那临死前爆发出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恐怖力量，竟让他这个实力远超对方、高高在上的猎杀者，一时之间感到了束手无策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松开！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阴鸷头领彻底失去了冷静，发出恼羞成怒的咆哮，抬起另一只脚，凝聚起狂暴的煞气，如同重锤般，狠狠踹向王胖子低垂的头颅和那双死死箍住自己的手臂！

“嘭！！咔嚓——！”

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颅骨碎裂声响起。王胖子的头颅被踹得猛地向后一仰，颈骨发出刺耳的错位声，整个面部几乎塌陷下去。那双箍住他脚踝的手臂，青石肌肤进一步爆裂、飞溅，露出下面完全扭曲、断裂的骨骼和模糊的血肉。

然而，那双臂膀，依旧如同焊死在他脚踝上一般，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仿佛那不再是血肉骨骼，而是由最纯粹的意志和不屈的怨恨凝聚而成的、不可摧毁的枷锁！

他是在用自己最后正在消散的魂灵，用这具破碎不堪的皮囊，为林清源争取那微不足道、却可能是决定生死的……一息时间！

“胖子——！！！”

林清源的视线被汹涌而出的、滚烫的液体彻底模糊，喉咙里像是被烧红的铁块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灵魂在无声地呐喊、在泣血。他看到了王胖子那空洞、死寂的瞳孔中，最后倒映出的、自己那扭曲而绝望的脸庞；看到了那具残破身躯里，迸发出来的、足以撼动这黑暗炼狱的、最后的守护之光。

他没有再允许自己停留。

猛地转过头，将眼前这足以将灵魂都撕裂、永远烙印在心底最痛苦角落的景象，狠狠地、决绝地从视野中剥离。他用尽全身残存的、以及从王胖子牺牲中汲取来的所有力气，抱紧怀中冰冷的苏小婉，如同一头受伤的孤狼，彻底没入了裂缝深处那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身后，隐约传来阴鸷头领气急败坏、近乎疯狂的怒吼，以及更加狂暴、如同宣泄般的攻击，不断落在王胖子那早已失去知觉的残躯上的沉闷声响……

但那具以生命践行了最后承诺的青石之躯，直至最终彻底崩解、化作一地染血的碎石与肉泥，都未曾……松开那双守护的手臂。

舍身，不为生，不为胜，只为那一句承诺，重逾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