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魁 第142章 藏匿与悲痛

黑暗。

粘稠的、带着铁锈腥气和腐烂油脂味道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吞噬了光线，吞噬了声音，也几乎要吞噬掉林清源仅存的意识。他抱着苏小婉，在狭窄、扭曲、不知延伸向何方的金属裂缝深处，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背后，那惨烈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会在黑暗中重新灼烧起来——王胖子那千疮百孔、被石刺贯穿钉死却依旧屹立的青石身躯；那双死死箍住敌人脚踝、至死不曾松开的、遍布裂痕的手臂；那飞溅的鲜血，碎裂的骨渣，以及阴鸷头领那暴怒而狰狞的面孔……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林清源猛地停了下来，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粗糙的管壁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泥泞地淌下，但他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腕，用牙齿传来的尖锐疼痛，强迫自己不发出更大的声响。咸涩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撕扯的痛楚。

胖子……胖子……

那个总是挡在他身前，用宽厚背影承担最多伤害的兄弟；那个看似粗豪莽撞，却在关键时刻总能豁出性命的同伴；那个在绝望中依旧能挤出难看笑容，说着“胖爷我肉厚”的胖子……没了。

为了掩护他们，为了那渺茫的生机，他用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将自身化作了阻挡死亡的壁垒，直至……粉身碎骨。

无边的悔恨、蚀骨的悲痛，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自身无力的愤怒，如同毒蛇般啃噬着林清源的灵魂。如果他再强一点，如果他的计划再周密一点，如果……如果他当时没有听从胖子的话，而是回头一起死战……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但这些“如果”毫无意义。冰冷的现实如同这管道深处的寒意，无情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他活下来了，带着小婉，像两只侥幸逃脱猎人追捕的老鼠，躲进了这肮脏阴暗的下水道。而代价，是胖子用命换来的。

怀中的苏小婉似乎被林清源剧烈的颤抖和压抑的悲恸所惊扰，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呻吟。林清源猛地惊醒，强行压下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浪潮。他不能倒下，不能崩溃。胖子的牺牲不能白费，他必须带着小婉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那污浊不堪、令人作呕的空气，努力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一些，再次开始向前挪动。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更加宽阔的空间。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发现裂缝连接着一条更加古老、更加宽阔的下水道主干道。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在渠道中缓慢流淌，两侧是可供人行走的水泥平台，布满了滑腻的青苔和不知名的真菌。

这里相对安静，只有污水流动的潺潺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隔了好几层屏障的厮杀余音。暂时安全了。

林清源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苏小婉抱到一处相对干燥、靠近墙壁的角落，让她靠着自己坐下。他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精神和**双重透支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苏小婉。少女依旧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覆盖在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颤动。然而，两行清澈的泪水，却无声无息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沿着毫无血色的脸颊，缓缓流淌，滴落在林清源沾染了血污和污泥的手臂上，留下两道冰凉的湿痕。

她哭了。

即使是在深度的昏迷中，即使意识隔绝了外界的惨烈，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或者仅仅是感知到了林清源那无法掩饰的巨大悲痛，让她流下了眼泪。

这无声的泪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加刺痛林清源的心。他伸出手，用颤抖的、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是在确认这微弱的生命迹象依然存在。

“小婉……”他沙哑地低唤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有回应。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呼吸，证明着她还在顽强地与死亡抗争。

林清源收回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里，渗出血丝，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中的无力感和愤怒，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猛兽，疯狂地冲撞着，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他恨！恨玄阴宗的残忍！恨那阴鸷头领的狠毒！恨这该死的“炼狱岛”！更恨自己的弱小！如果他有足够的力量，胖子就不会死，小婉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就不会像丧家之犬一样躲在这肮脏的下水道里，连悲伤都不能肆意！

愤怒的火焰在胸中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但他知道，此刻的愤怒毫无用处。他必须冷静，必须活下去。为了胖子未尽的守护，为了小婉渺茫的生机。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回想管道入口那地狱般的景象，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当下。他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确认暂时没有危险靠近。他检查了一下自己和苏小婉的状况——两人皆是伤痕累累，衣衫褴褛，状态糟糕到了极点。尤其是他，精神力几近枯竭，身体也到了强弩之末。

他从怀里摸出之前伏击得来的那半块沾染污血的干粮，掰下一小点，混合着从管壁凝结的水珠，试图喂给苏小婉。大部分都沿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只有极少部分被咽下。他自己也艰难地啃噬着那点粗糙的食物，味同嚼蜡，只是为了维持最基本的体力。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将苏小婉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躯。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胖子的身影，那最后的眼神，那决绝的咆哮，那崩解的身躯，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

悲痛如同这下水道里污浊的水流，缓慢而持续地浸泡着他，冰冷刺骨。愤怒则像水底暗藏的尖石，时不时地凸起，硌得他鲜血淋漓。

在这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怀中苏小婉那微弱的呼吸和无声流淌的泪水，以及他自己那沉重如擂鼓的心跳和死死压抑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愤，证明着他们还活着，还在这个残酷的炼狱中，艰难地呼吸着。

藏匿，并非安全，只是将死亡推迟。悲痛，无法宣泄，只能化为更加沉重的负担，压在早已不堪重负的肩上。前路茫茫，生机渺茫，而他们失去的，却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