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王座：光之契 第3章 微光之隙

训练场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远比十数秒更为漫长的时光。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将每一个人都封存在震惊与难以置信之中。所有目光，无论是来自同期考核的少年少女，还是场边维持秩序的低阶骑士，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牢牢钉在那个跌坐于沙地、一脸茫然无措的少女身上。

那绝非寻常治疗术所能解释的景象——伤口肉眼可见的疯狂愈合，那纯净到极致、散发着温和却磅礴生命力的乳白色光芒——彻底颠覆了这些年轻人对于“光明灵力”的所有认知。复杂的情绪在无声的目光交换中汹涌传递：有难以置信的惊愕，有本能升起的羡慕，有深藏眼底的嫉妒，甚至还有一丝面对未知力量时悄然滋生的畏惧。

凯恩考官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深吸一口裹挟着沙尘与铁锈气息的空气，强行压下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他猛地一挥手，做出一个清晰的手势，那具原本因失去目标而略显茫然的炼金傀儡立刻停止了所有动作，僵立在原地，关节发出“咔”的轻响。

“考核暂停！”他的声音如同沉重的巨石投入死水，打破了现场的凝滞，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洛心璃，你，立刻跟我来。其他人，未经允许，不得离开原地，保持肃静！”

那语气中的沉重压力让洛心璃的心脏猛地收缩。她挣扎着从冰冷的沙地上爬起来，甚至顾不上拍打沾满尘土的衣裙，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幼兽，步履踉跄地跟在那具高大的银色铠甲之后，逃离了这片让她无所适从的场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些灼热的目光和瞬间爆发的、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如同滚烫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吞没。

凯恩没有带她在宏伟的回廊中穿行太久，而是直接推开了一扇位于二层、镌刻着繁复花纹的厚重橡木门。门内是一间陈设庄重肃穆的议事厅。深红色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墙壁上悬挂着历代分殿领袖的肖像油画，他们的目光仿佛正穿透时光，审视着来人。长条形的黑檀木会议桌后，已然端坐着三人。

左侧是一位身着以银线绣满神圣符文华丽牧师袍的老者，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慈和，眼神却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悉人心。右侧则是一位身材极其魁梧、几乎要将身上那件特制铠甲撑开的壮年骑士，他脸上那道从额角劈砍至下颌的狰狞刀疤为他平添了无比的凶悍之气，他只是抱臂坐在那里，一股沙场特有的铁血煞气便扑面而来。居中的一位，是位气质清冷如冰月的女性，她并未穿着铠甲或牧师袍，而是一身剪裁合体的银白色秘银法师袍，袍子上有细微的魔法流光若隐若现，她的目光冷静得像是在分析炼金公式，而非打量一个人。

这三人的气息沉凝如山岳，仅仅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便自然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力场，让踏入此间的洛心璃感到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埃尔文牧师长，雷克骑士长，薇拉法师。”凯恩向着三人郑重行礼，然后侧身，将身后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洛心璃显露出来，“这就是我方才通过通讯水晶紧急汇报的那个女孩，洛心璃。”

三道目光，如同三盏功率不同的探灯，瞬间同时聚焦在她身上。那慈和的审视、那凶悍的打量、那冰冷的解析，仿佛都具有实质的重量，让她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肩膀，冰凉的手指死死地绞着粗糙的衣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孩子，到前面来些，不必如此害怕。”为首的埃尔文牧师长率先开口，他的声音温和醇厚，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脸上也挂着令人放松的微笑，“我们只是想更深入地了解你的情况。凯恩考官报告说，你在测试中展现的灵力性质……非常独特？”他斟酌了一下用词。

洛心璃怯生生地向前挪了一小步，点了点头。她小声地、断断续续地复述了一些老格鲁爷爷曾经教导过的、关于圣光信仰最基础的知识，描述自己偶尔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温暖的、但不太听话的力量”，言语尽可能地模糊和简化。然而，关于“净灵体”的称谓，关于这力量频繁的、灾难性的失控，尤其是那伴随着纯粹之光而来的、吸引黑暗的诡异特性，被她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死死地压在了喉咙深处。她不知道，这些骇人的真相一旦出口，等待她的会是渴望已久的理解和帮助，还是立刻被贴上“异类”、“危险”的标签，然后被无情地驱逐出这最后的希望之地。

“那么，孩子，能否请你尝试着，再次引导那份力量？就像之前治疗伤口时那样？”埃尔文牧师长温和地请求道，眼神中充满了鼓励。

洛心璃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犹豫地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摊开掌心，努力集中全部精神，向体内那份沉睡的力量发出呼唤。然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身处陌生环境面对巨擘的压力，或许是因为先前两次爆发后的短暂疲软，那力量并未立刻响应她的呼唤。时间一秒秒过去，她的掌心依旧空空如也，只有细密的冷汗不断渗出。

尴尬和恐慌开始蔓延。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那力量才极其不情愿地、给出了一丝微弱的回应。一缕细若游丝、断断续续的乳白色光晕，如同风中残烛般在她指尖极其勉强地萦绕、明灭，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与之前测试水晶的磅礴绽放和沙地上那流水般的治愈之光相比，此刻这点微光，简直寒酸得可怜。

但即便如此，当那一丝微弱却本质未变的光晕出现的刹那，埃尔文牧师长的双眼骤然亮了起来，他甚至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身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纯粹之光……这质感……不会有错！虽然是如此微弱，但其本质的纯净度……不可思议！这绝非寻常的光明亲和！”

旁边的雷克骑士长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声音洪亮如同战场上的擂鼓，震得空气嗡嗡作响：“属性再特殊、再纯粹又有什么用？！灵力波动散乱不堪，强度时有时无，连最基础、最稳定的引导都做不到！简直是一塌糊涂！再看她的实战考核，畏畏缩缩，毫无章法，连最基本的战斗直觉都欠缺！骑士圣殿需要的是能挥舞剑盾、在战场上与魔族正面搏杀、守护同伴的战士！不是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空有特殊天赋却无法控制、甚至可能随时失控的累赘！”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沉重的钉锤，毫不留情地砸下，刺得洛心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单薄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眼眶迅速泛红。

“雷克！注意你的言辞！”埃尔文牧师长不悦地打断他，语气变得严肃，“如此纯净本源的光明亲和力，尤其是这近乎天赋本能、效力惊人的治愈特性，其本身就是一种强大无比的财富！战斗技巧、灵力控制，这些都可以通过后天严苛的训练来提升和磨砺！但这种深入血脉灵魂的本源光明亲和，却是万中无一，是神恩般的馈赠！”

“但她无法控制！埃尔文！”雷克骑士长毫不退让，声如洪钟，“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一个无法精确控制自身力量的队友，可能比凶残的敌人更加危险！她今天能瞬间治愈微不足道的擦伤，明天是不是就可能因为恐惧或者疼痛，导致灵力彻底失控，在需要绝对潜伏的夜间任务中，像一座灯塔那样耀眼，暴露整个小队的位置，引来致命的围攻？！这个责任，谁来承担？你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薇拉法师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清冷如同冰珠落入玉盘，带着一种客观到近乎无情的分析意味：“她的灵力波动模式非常奇特。并非寻常的不稳定或涣散，而是……其能量层次似乎极高，极其内敛深邃，却又因为某种未知的、强大的抑制或隔阂，导致她无法有效地收放自如。更像是……”她纤细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点几下，几点微小的、如同尘埃般的魔法光屑悄然浮现，环绕着洛心璃缓慢飞舞，感知分析着她周身紊乱的能量场，“……像是一柄被厚重锈蚀和层层锁链封印的神器内核，你能感受到其下的不凡，却无法轻易动用。有趣的现象。”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从价值和研究角度，我倾向于同意埃尔文牧师长的看法，她所展现的天赋核心值得圣殿进行投资和风险尝试。但也必须绝对正视雷克骑士长所提出的担忧，控制力是决定她能否留下的首要且唯一的关键问题。失控的力量，无论多么强大，都意味着灾难。”

议事厅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而争论激烈。埃尔文牧师长看重其无与伦比的潜力与未来可能带来的战略性治疗价值；雷克骑士长则寸步不让地强调战场最实际的残酷需求与力量可控性的绝对重要；薇拉法师则保持着她魔法师式的中立与理性，认为需要设定严格的观察期和引导方案。

凯恩考官一直如同雕塑般沉默地伫立一旁，倾听着三位大人的争论，此刻他终于向前迈出一步，沉声开口：“各位大人，请允许我提出一个折中的建议。”

争论暂时停止，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我认为，我们可以给予她一个极其严格的、有条件的机会。”凯恩的目光扫过洛心璃苍白的面容，语气平稳而客观，“正如薇拉法师所言，她的天赋内核确实罕见，直接拒绝，或许是圣殿未来可能的损失。但我们也可以不直接授予其正式见习骑士资格，而是给予她一个‘试用资格’，让她以临时成员的身份留在分殿，进行最基础的知识学习和体能训练，并设定一个明确的、期限为三个月的严格观察期。”

他条理清晰地继续说道：“在此期间，由指定的教官重点观察、记录并评估其两方面：其一，也是最重要的，是其灵力控制能力的成长情况，是否具备稳定发展的可能性；其二，是其心性、毅力以及对圣殿律条的遵守情况。如果三个月后，评估结果证明她确实无法达到控制力的最低要求，或者心性不符合骑士之道，那么再予以清退，也能确保圣殿不受损失。同时，严格的观察期也能最大限度规避雷克骑士长所担忧的风险。”

这个缜密且保守的方案，终于让激烈的争论暂时平息了下来。

埃尔文牧师长沉吟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凯恩的建议稳重而周全。如此罕见的天赋之光，若因我们一时的过度谨慎而彻底埋没，实属不该，也有违圣殿发掘、培养人才的宗旨。我同意。”

雷克骑士长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但也没有再明确表示反对，只是抱着臂膀，硬邦邦地追加条件：“试用期必须制定最严格的考核标准！由我的人亲自监督！如果三个月后无法达到基础控制力和体能要求，必须立刻离开！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薇拉法师微微颔首，清冷地道：“附议。我会定期检测她的灵力波动数据，以作评估参考。”

最终，决议通过。埃尔文牧师长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个几乎要缩到地缝里的女孩，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却也多了一份郑重：“孩子，基于你所展现出的、特殊的光明亲和天赋，骑士圣殿皓月分殿经过审议，决定破格给予你一次机会。你将获得‘见习骑士试用资格’，入住见习骑士宿舍，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基础训练与观察。三个月后，将根据你的综合表现，尤其是灵力控制能力的进步，决定你的最终去留。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吗？”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 relief 和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喜悦猛地冲上心头，冲散了之前的恐惧与委屈。洛心璃连忙用力地点头，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我愿意！谢谢……谢谢各位大人！我一定……一定会拼命努力的！”

就这样，洛心璃怀揣着一份沉甸甸的、附加了严格条款的认可，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望，正式成为了皓月分殿一名处于观察期的试用见习骑士。

之后，一名身着制式女骑士服、表情略显冷淡的女骑士带领她前往见习骑士的宿舍区。宿舍是简单的双人间，洁白的墙壁，硬实的木制床铺，一套款式简单的桌椅，还有一个不大的衣柜，便是全部陈设。同住的是一名看起来约莫十**岁、小麦肤色、眼神明亮、浑身洋溢着英气与开朗气息的女骑士，名叫莉娜。莉娜对她的到来表现出了热情，手脚利落地帮她安置了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并笑着向她介绍了宿舍区的各项规定、食堂位置以及训练场的时间表。

然而，当莉娜好奇地问起她考核的情况时，洛心璃眼神闪烁，只是含糊其辞地说自己灵力属性比较特殊，控制得不好，是勉强通过考核的。莉娜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只是灵力天生较弱，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啦！刚来都这样，以后加强训练就好了！”随后便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训练中的趣事和其他几位较为出色的见习骑士。

夜晚悄然降临。洛心璃躺在坚硬的床铺上，望着窗外皓月城与寒霜镇截然不同的、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有些稀疏却依然明亮的星空，久久无法入睡。身旁的莉娜早已陷入酣眠，发出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

这座巨大而繁华的城市，宏伟而庄严的圣殿，强大的骑士、牧师和法师……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自身的渺小。雷克骑士长那句“累赘”、“无法控制的危险”，如同恶毒的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将破格录取带来的那点微薄喜悦冲刷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如巨石般的压力和无法驱散的对未来的迷茫。

她真的能在这里找到控制体内那头“怪物”的方法吗？那三位月后冷酷的评估，她有可能通过吗？如果最终失败了，天地茫茫，她又能去哪里？寒霜镇……她还回得去吗？

冰冷的孤独感如同窗外弥漫的夜色，悄无声息地渗入房间，将她紧紧包裹、勒紧，几乎令她窒息。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用冰凉的手指紧紧握住胸前那枚老牧师给予的、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的旧徽章，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之中，唯一能让她抓住不至沉没的微小浮木。

微光虽已侥幸穿透缝隙，降临其身，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稍有不慎，这缕微光便可能被更为沉重的黑暗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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