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王座：光之契 第4章 光涡的囚徒

清晨，第一缕苍白的曙光尚未完全驱散皓月城的夜色，洪亮而穿透力极强的铜钟声便已准时敲响，一声接着一声，庄严而肃穆地回荡在整个骑士圣殿皓月分殿的上空，惊起了栖息在塔楼尖顶的几只灰鸽。

洛心璃几乎一夜未眠，眼眶下带着淡淡的青影。钟声入耳，她如同受惊般从硬板床上弹起，迅速换上了昨日分发下来的那套灰白色棉麻见习骑士制服。布料粗糙，摩擦着皮肤，但浆洗得干净挺括，胸口处那个用蓝线绣成的、剑与盾交错的小徽章，代表着一种她尚未敢真正认同的身份。同寝的莉娜早已利落地收拾妥当，正对着墙角一面小铜镜整理额前的碎发，看到她醒来，立刻转过身，脸上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笑容。

“快点儿，心璃！动作得快！”莉娜的语气急促却友好，“第一堂基础灵力训练课就在东训练场，负责的巴顿教官可是出了名的严厉，迟到一秒都要做五十个负重蹲起！那可不好玩！”

跟着如同溪流般汇聚起来的人潮，洛心璃和莉娜来到了分殿东侧一片极为宽阔的露天训练场。场地由无数块巨大的、打磨得异常平整的灰白色岩石严丝合缝地铺就，边缘整齐地竖立着各种用于锻炼力量、技巧的金属与木质器械，以及画着不同环数的箭靶和攻击靶。空气中弥漫着清晨的凉意和一种淡淡的、属于石砾与金属的味道。此刻，场上已经聚集了近百名和他们一样穿着灰白训练服的见习骑士，在几名助教的低声指挥下，迅速排成了十几个整齐的方阵。

一名身材极其高大壮硕、面色如同花岗岩般冷峻的中年骑士，如同铁塔般矗立在所有方阵的最前方。他并未穿着沉重的全身甲，只是一套覆盖关键部位的深褐色硬皮甲，露出肌肉虬结的古铜色手臂，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细微疤痕。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目光如鹰隼般缓缓扫过整个队列，一股经年累月磨砺出的、沉凝如山的压迫感便已笼罩全场，比任何厚重的铠甲都更能震慑人心。这就是负责他们基础灵力训练的教官，巴顿。

“我是巴顿！”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嘶吼，却像是低沉的闷雷，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膜，带着毋庸置疑的金属质感，“从今天起，直到你们滚蛋或者留下，由我负责捶打你们，教会你们如何感知、引导、乃至运用你们体内那点可怜的光明之力！记住，这是骑士一切战技、一切荣耀、一切狗屁不通的信念的基础！懒惰者、懈怠者、愚不可及者，不配拥有这份力量，更不配站在这里，玷污骑士圣殿的徽记！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教官！”少年少女们用尽力气齐声嘶吼应答，声音洪亮，夹杂着紧张、兴奋与初生牛犊般的渴望，在宽阔的训练场上空回荡。

洛心璃夹杂在人群中，也跟着小声地应答，声音微弱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冰凉的手心却已经微微出汗。她最恐惧、最无法掌控的，就是关于灵力的任何训练。

“现在，所有人！以方阵为单位，间隔一臂，盘膝坐下！闭上眼睛，放松你们紧绷的蠢货身体，给我集中起你们所有的精神！像嗅探肉骨头的饿狗一样，去感受弥漫在天地之间，也沉睡在你们体内的光之元素！”巴顿教官的命令简洁而粗暴。

队伍迅速安静下来，只听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身体坐下的轻响。所有见习骑士都依言照做，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进入那玄而又玄的冥想感知状态。

洛心璃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在冰凉的岩石地面上坐下，尝试放松绷紧的神经，集中起注意力。然而，对她而言，“感受光之元素”这一步，简直如同呼吸一般自然，自然到……可怕。

几乎在她闭上双眼、将意念沉潜下去的瞬间，整个世界的“感知”就在她脑海中彻底颠覆了模样。

不再是眼皮下的黑暗，也并非简单的光亮。是无数细密、活跃、温暖到了极点的金色与乳白色光点，它们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与喜悦，从周围的每一寸空气中、从身下冰冷的岩石深处、甚至从遥远天际逐渐明亮的晨光里，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至高无上的召唤，欢快地、争先恐后地、如同亿万归巢的萤火虫，向着她疯狂汇聚而来！

它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环绕着她，其数量之多，浓度之高，几乎在她周围形成了一片肉眼不可见、却在她感知中如同浓稠液体般的、纯粹由光元素构成的巨大漩涡！她，就是这片光涡绝对的核心，是它们唯一的归处。

这种感知清晰得令人骇然，温暖得令人沉醉迷失。她甚至能隐隐“看”到身边其他见习骑士们的情况——他们身边汇聚的光元素稀薄而稀疏，如同蜿蜒的小溪流，需要努力维持才能不断汇聚。而她，则是奔涌咆哮的光之海洋！并且，那些光点对她表现出一种天然的、毫无保留的、近乎濡慕的亲昵感，疯狂地想要涌入她的身体。

这就是……老格鲁爷爷说过的光之亲和？他说过她的体质特殊，对光元素有天然的吸引力，但她从未想象过，竟是这般的……夸张，这般的不容拒绝，近乎一场风暴。

“尝试引导它们！”巴顿教官的声音如同鞭子，再次抽打在寂静的空气中，“不要像蠢货一样傻坐着！用你们的意志力！按照我接下来传授的最基础路线，引导这些元素力量，在你们体内进行初步的循环！这是构建你们力量根基的第一步！”

他开始用缓慢而极其清晰的语调，念诵一段最为简单、最为基础的光明灵力引导口诀，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这对于其他见习骑士来说，无疑是至关重要且困难重重的一步。他们需要竭尽全力地去捕捉、去吸引那些对他们而言略显“羞涩”和“怠惰”的光点，小心翼翼地引导它们穿过皮肤，进入体内那未曾开拓的细小经脉，再沿着生疏晦涩的路线艰难地运转，一个周天往往需要耗费极长的时间。

但对洛心璃而言，问题恰恰相反，甚至堪称绝望。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引导”，也无需任何“吸引”。当她听到口诀，下意识地试图按照指引，微微动念，想要像旁人那样，尝试吸引一小部分光点进入体内时——

仿佛一道横亘于滔天洪水前的脆弱堤坝，被瞬间冲垮！

那浓郁得近乎实质的、早已急不可耐的光元素洪流，立刻发出了无声的欢呼，如同决堤的沧海，汹涌澎湃、毫无保留地朝着她体内的经脉疯狂倒灌而入！

“唔——！”洛心璃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过于庞大、过于精纯的能量在瞬间疯狂涌入，让她那从未经历过真正力量冲刷的、纤细脆弱的经脉感到一阵被强行撑开的、撕裂般的胀痛！她心中骇然，慌忙调动全部意志，试图筑起堤坝，减缓这可怕的涌入速度。

然而，那力量一旦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就如同脱缰的疯马，变得极难驾驭。她越是拼命试图约束和控制，那能量的洪流就越是躁动不安，在她体内左冲右突。更可怕的是，她体内那“净灵体”的本源，似乎也被这外来的、却又同根同源的庞大能量所引动，从沉睡中微微苏醒，自发地散发出更加精纯、更加古老、更加不容置疑的纯粹气息。

内外能量瞬间交汇、共鸣、激荡！洛心璃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放在能量瀑布下疯狂灌冲的皮袋，身体每一寸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可能被撑爆、撕裂。她拼命地、几乎是绝望地按照那基础口诀运转灵力，试图将它们纳入那细小的循环轨道，但能量涌入的恐怖速度和总量，远远超过了那基础循环路线所能疏导和消耗的极限！

失控，再一次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她完全无法完美收敛那过于庞大的能量流。丝丝缕缕精纯到了极致、几乎凝成实质的光明气息，如同蒸汽从过载的锅炉中溢出，完全不受控制地从她全身的毛孔中散逸出来。

最初，只是一圈微弱的、柔和的乳白色光晕，以她为中心悄然荡漾开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所激起的涟漪，温暖而圣洁。

附近的见习骑士们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突然变得异常浓郁、异常温暖纯净的光明气息，不少人惊讶地睁开眼，循着感觉看向洛心璃的方向，脸上露出疑惑和难以置信的羡慕神情。连一直如同石像般巡视的巴顿教官，那冷峻的目光也被瞬间吸引过来，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但很快，情况急转直下。那圈光晕开始变得极不稳定起来，时而明亮刺目，时而黯淡微弱，波动剧烈得如同风中的残烛。溢散出的能量范围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扩大，从她周身一寸，逐渐扩展到一尺、三尺……甚至更远！

过于浓郁精纯的光明气息，仿佛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失控的能量场，剧烈地干扰了附近区域的元素平衡。她左侧一名正在努力将光点凝聚成雏形的少年，忽然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吸引来的光点，像是被无形的巨大磁石猛地吸走，齐刷刷地脱离了掌控，投向了洛心璃的方向，导致他指尖那本就微弱的白光“噗”一声彻底溃散。他愕然地转过头，看向身旁那笼罩在异常光晕中的少女，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挫败。

右侧的一名少女则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在微微震荡，那不断溢散出的能量虽然纯净无比，却带着一种蛮横的、排他的强大力场，让她心神不宁，头痛欲裂，根本无法集中精神维持那脆弱的冥想状态。

小范围的骚动和低语声开始像瘟疫一样在方阵中蔓延开来。

巴顿教官眉头紧紧锁死，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越是靠近，他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极其精纯、却又混乱不堪、如同暴风眼般的能量波动，他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沉声喝道，声音如同炸雷：“洛心璃！控制住你的灵力！收敛心神！立刻！”

教官的厉声呵斥如同冰水浇头，让洛心璃猛地一个激灵，从那种近乎被能量淹没的窒息感中惊醒，她拼尽最后一丝意志力，疯狂地想要收缩力量，堵住那宣泄的洪流。然而，极度的紧张和操控的笨拙，反而起到了灾难性的反效果——

“噗！”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的能量轻爆声响起。一股稍强的能量波动从她体内猛地溢出，如同一圈无形的、温和却具有排他性的冲击波，骤然扩散！这股波动虽然没有任何直接的杀伤力，却如同狂风扫过烛火，瞬间将她周围五六个见习骑士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才凝聚起来的一点灵力雏形彻底震散、搅乱！甚至让离得最近的两个人体内气血微微一荡，喉头一甜，差点直接从冥想状态中跌退出来，脸色一阵发白。

“怎么回事？！” “我的灵力……散了！”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故意的吗？”

不满的低语声瞬间变成了清晰的抱怨和质问。那些被打断冥想、甚至感到些许不适的见习骑士们，看向洛心璃的目光不再是好奇和羡慕，而是带上了毫不掩饰的不满、埋怨甚至是一丝愤怒。

洛心璃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她慌忙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周围一片混乱和无数道指责的目光，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依旧无法完全收敛、指尖还在微微泛着不受控制白光的双手，巨大的羞愧、无地自容的窘迫和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对、对不起……教官，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她语无伦次，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要哭出来。

巴顿教官死死盯着她，目光锐利得如同两把剔骨尖刀，似乎想将她从皮到骨、从**到灵魂彻底剖开看透。他早就从凯恩考官那里听说了这个女孩的“特殊”与“极度不稳定”，但所有的听闻，都远不及亲眼所见、亲身感受来得直观和震撼。这惊人到堪称恐怖的元素亲和力，是百年罕有的天赋！但这糟糕到极点、近乎于无的控制力，也同样是灾难级的！是足以毁灭她自己和周围所有人的巨大隐患！

沉默了足足有近半分钟，巴顿教官才从牙缝里挤出冷硬如铁的话语：“力量强大，固然是优势。但无法控制的力量，等同于没有力量！甚至是一种祸害！是对你自身和同伴的极度不负责任！今天的训练，你，单独一个人！到场地最边缘的角落去进行！在没有学会如何像正常人一样收敛约束你的力量之前，不许靠近其他人三十步以内！继续练习！其他人，闭上眼睛，集中你们狗屎一样的精神！谁再被外物干扰，就给我滚出去跑圈跑到死！”

严厉得不近人情的话语，如同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洛心璃的心上。她低着头，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在所有人各异的目光——同情、鄙夷、恼怒、漠然——的注视下，默默地抱起自己的垫子，像是被驱逐般，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训练场那个最偏僻、最冷清的角落，面对着冰冷的墙壁，重新坐了下来。

她不敢再轻易尝试任何深度的冥想了。她只能努力地、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尝试着那最最基础的收敛法和呼吸法，试图将那过于活泼、过于庞大、仿佛拥有自己意志的光元素海洋安抚下来，将它们强行约束、压缩在自己那狭小脆弱的体内牢笼之中。

这个过程艰难、缓慢而令人绝望。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与一片沸腾的光之海洋进行角力，每一次微小的成功都伴随着无数次失败的溢散。好在距离其他人足够遥远，那些微弱的光芒和波动不再造成直接的干扰。

训练的间隙，她偶尔抬起头，远远地望向场地中央。其他的见习骑士们，虽然汇聚光元素的速度缓慢，引导的过程艰辛，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稳步地、可见地进步着，努力地构建着自身与天地元素之间那道纤细却坚韧的联系，体内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却坚定地积累、增长着。

只有她，孤独地被困在能量的风暴眼里。空守着令人艳羡乃至嫉妒的、堪称恐怖的宝藏，却连打开箱子的最基本力气都控制不好，反而时刻被这宝藏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随时可能被其反噬、压垮、乃至毁灭。

冰冷的孤独感和深切的自我怀疑，再次如同训练场上空的阴云，沉沉地压上她的心头，比昨夜在宿舍中感受到的，还要清晰百倍。

她真的……能学会控制吗？那三个月后冷酷无情的最终评估，她有可能通过吗？如果失败了，天地茫茫，她又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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