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奶奶总唱一首童谣:“晴天娃娃,晴天娃娃,快快出来把雨抓。”
她从不让我做晴天娃娃,说它们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多年后,我重返老宅,在阁楼发现一个布满灰尘的晴天娃娃。
一时兴起,我哼起了那首童谣。
当晚,我就梦见一个穿白衣的小女孩站在床边,轻声问:“姐姐,你叫我的吗?”
醒来后,屋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手印。
那首童谣,像一枚生锈的鱼钩,始终沉在我记忆的浑水里。
“晴天娃娃,晴天娃娃,快快出来把雨抓。雨停了,天晴了,娃娃的眼睛闭上啦……”
调子很轻快,是那种乡下孩子都会唱的、带着几分戏谑的旋律。可奶奶唱给我听时,脸上却从未有过笑意。她总是用那双布满老茧、沾着泥土气息的手,慢悠悠地拍着我的膝盖,眼神飘向窗外,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唱完,她必定会扳过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无比严肃地叮嘱:“囡囡,记住,千万,千万不要自己做晴天娃娃。那东西……不干净,会招来不好的东西。”
那时的我,被她的严肃慑住,只知道懵懂地点头。心里却藏着一丝孩子气的不解和叛逆——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可以用手帕和旧报纸做可爱的晴天娃娃挂在窗前,唯独我不可以?那些圆头圆脑、用墨水画出笑脸的小人,怎么会不干净呢?
这个疑问,随着年岁渐长,被城市的喧嚣、学业的压力、工作的奔波逐渐冲刷,褪色成一个模糊的、属于童年的微不足道的注脚。直到今年清明,我接到老家村委会打来的电话,通知我奶奶留下的那栋老宅,因年久失修,部分屋顶塌陷,需要尽快处理。
父母早已在城里定居,老家只剩这栋空置了十多年的木楼。我请了几天假,独自踏上了返乡的路。
村子比记忆中更显破败冷清。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只剩下些老人,守着日渐倾颓的老屋。奶奶的老宅孤零零地立在村尾,被几棵老槐树环抱着,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纹理,瓦片上长满了青苔。
用那把几乎锈死的铜钥匙费力地打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某种说不清的、陈旧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咳嗽了几声。堂屋里,家具都蒙着厚厚的白布,积满了灰尘,光线从破损的窗纸间透进来,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照出空气中浮动的万千尘埃。
一切似乎都凝固在时光里。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卧室,勉强能住人。第二天,请来的泥瓦匠检查了屋顶,说损毁比预想的严重,需要更换几根大梁,建议我最好把阁楼也清理一下,看看有没有受潮。
阁楼的入口在走廊尽头,是一块嵌在天花板上的方形木板,拉着一根垂下的麻绳才能打开。我犹豫了一下,用力拉拽。木板沉重地翻起,扬起一片灰霾,一架竹梯吱吱嘎嘎地放了下来。
爬上竹梯,阁楼里昏暗异常,只有屋顶裂缝漏下的几缕微光。空气滞闷,灰尘的味道更重了,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像是旧书籍和木头受潮后的气味。我打开手机的电筒,光柱在黑暗中扫过。
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破旧的农具、散乱的竹篾,还有几个覆着蛛网的木箱。正打算退出去,光线一晃,照到了最里面的横梁上。
那里,悬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的东西。
心莫名地一跳。我凑近几步,用光对准它。
那是一个晴天娃娃。
制作得很粗糙,用的不是常见的手帕,而是一种略显厚实的、本白色的土布,已经因年月久远而泛黄,布满了深色的霉斑。头部塞得鼓鼓囊囊,形状并不圆润。最让人不舒服的是它的脸——没有用墨水画上常见的可爱笑脸,而是用细细的、暗红色的线,绣出了五官。那眼睛是两个向下的弯月,嘴巴却是一个极力上扬的、僵硬的弧形,组成一个极其诡异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在梁下,一根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丝线系着它的头,另一端牢牢缠在梁上。身体部分空荡荡地垂着,在手机光柱的微扰下,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着。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奶奶的警告毫无征兆地在耳边响起:“……千万不要自己做晴天娃娃……不干净,会招来不好的东西……”
这个娃娃,是谁做的?奶奶?还是……别的什么人?它在这里挂了多久?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想把它取下来。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冰凉的布料时,心里一阵发毛。但一种混合着考古般的好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我。
我把它从梁上解了下来,捏在手里。布偶很轻,但里面填充的东西似乎有些硬,硌着手指。
拿着它走下竹梯,回到稍显明亮的堂屋,那娃娃脸上的诡异笑容在光线下更加清晰。那暗红色的绣线,颜色深得发黑。
我把它放在一张靠墙的旧方桌上,打算等会儿一起清理出去。转身想去收拾别处,目光扫过墙角奶奶生前常坐的那把藤椅,恍惚间,仿佛又看到她拍着我的膝盖,低声吟唱的样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