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那场雷霆骤雨般的朝会,余威持续震荡着整个成都,乃至益州。
杜琼被革职下诏狱,十余名附议官员停职待参,由御史台严查。这道出自未央宫的寒意,比腊月的冷风更能刺透骨髓。昔日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杜府,一夜之间门可罗雀,朱红大门被交叉贴上了御史台的白色封条,如同两道冰冷的符咒,宣告着一个煊赫家族的骤然倾塌。街头巷尾,百姓窃窃私语,豪强大户则人心惶惶,往日里对新政的阳奉阴违和暗中抵制,顷刻间收敛了许多。皇帝用杜琼的倒台,清晰地划下了一条不容逾越的红线。
然而,真正的风暴眼,往往不在喧嚣的战场或肃杀的朝堂,而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
御史台衙署内,灯火常常彻夜通明。御史中丞董允面色沉静,但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面前的书案上,卷宗堆积如山。龙渊卫“谛听”营移交过来的,不仅仅是杜琼等人围积居奇、勾结东吴的罪证,更有大量从杜府及其党羽家中查抄出的私人信件、账目往来的副本。
董允是个细致到近乎苛刻的人,他坚信真正的阴谋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细节里。他拒绝了属官们的分拣建议,坚持亲自翻阅每一片竹简、每一卷帛书。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墨迹和灰尘的味道,只有竹简翻阅的轻微沙沙声和董允偶尔停顿下来记录的笔触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从白日变为黑夜,又从天黑再度泛白。
终于,在又一天黎明将至,烛火即将燃尽之时,董允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几片看似普通的家书竹简上。这些竹简混在一堆无关紧要的问候信函中,内容大多是谈论诗词歌赋、家常里短,落款和收件人也各不相同,看似毫无关联。但董允却发现,这些散落在不同信函、不同日期、不同人物之间的竹简,在提到某些特定话题时,总会不经意地嵌入一个相同的、略显突兀的词语——“静候佳木”。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但在这浩如烟海的文牍中,董允凭借其过人的记忆和耐心,已经第四次看到这个短语。
“佳木……”董允放下竹简,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杜琼欲静候何种‘佳木’?或是……何人?”
他闭上眼,将所有这些带有“静候佳木”字样的竹简内容在脑中一一排列、比对。发送时间、接收人、前后文……忽然,他猛地睁开眼!
所有这些信函的往来时间段,都高度集中在先帝驾崩后、陛下此次北伐之前!而接收这些信函的人,虽然名目不同,但经过“谛听”营的背景核查,其中两人竟与如今被囚禁在丞相府书库的——杨仪,有着拐弯抹角的门生故吏关系!
一个极其大胆且可怕的猜想如同冰锥,瞬间刺入董允的脑海!
杜琼在朝堂上发难,真的只是为益州豪强请命吗?还是说,他背后另有人指点,甚至……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图在丞相新丧、陛下未稳之际,利用新政引发的矛盾,挑动更大规模朝堂动荡,甚至逼宫,从而为某人攫取权力创造条件的阴谋?!
而那“佳木”,是否就是一种隐晦的代号?指代那个他们意图拥立或借助的……“佳木”之人?
杨仪!那个因刺杀案失势、被陛下用更羞辱方式“囚禁”编书的前长史!他真的甘心就此沉寂吗?他与杜琼的勾结,究竟到了何种程度?杜琼这次跳出来,是自作主张,还是与杨仪密谋后的步骤之一?
董允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立刻起身,将所有相关竹简单独取出,封入一个锦盒,并在盒外贴上标签,写下他的初步推断和疑虑。这件事,必须立刻密奏陛下!杜琼之罪,恐怕远不止朝堂上那几条!这潭水,比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
与此同时,皇宫西苑,一处原本僻静的皇家工坊区域内,如今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里戒备森严,由绝对的嫡系龙渊卫层层把守。区域内,一条引自城外河水的渠道被特意拓宽加深,水流湍急,巨大的水轮在流水的冲击下发出沉重的嗡鸣,匀速转动。
这里,就是黄月英主持的“天工院”核心试验场。
刘禅(李世民)褪去了沉重的衮服,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常服,正站在那巨大的水轮旁。王平陪同在侧,同样便装,但警惕的目光不时扫向四周。
黄月英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全身心投入的样子,衣裙上沾着些许油污木屑,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她指着那带动巨大轴承不断砸落的锻锤,语速飞快地向刘禅讲解着:
“陛下请看,此乃利用水流之力,替代人力反复举锤锻打。关键在于这组齿轮传动,乃是妾身与几位巧匠根据陛下之前所提的‘变速’、‘省力’之理,反复试验改进而成。目前虽还不够精细,但力道均匀持久,远超壮汉力竭之所为!”
沉重的锻锤每一次落下,都砸放在一块烧红的铁胚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四溅。那铁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锻打得扁平、延伸,杂质被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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