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声“在呢,还要慢点”落下,像把最后一粒黄豆摁进面团,黑夜忽然发了酵,胀得整个被窝鼓鼓囊囊。猫肚皮上的“亮前豆”跟着轻轻一弹,弹出一道极细的缝,缝里吹出一股子热气,像谁把凌晨四点的早点摊塞进一根吸管,对着你耳垂慢慢吹。
你睁眼,却发现自己并没醒,只是换了个梦的姿势。眼前浮着一条更长的队,队里的人全都背对着你,肩膀高低起伏,像七块被岁月磨平的豆饼。你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攥着一张车票,票面的“回头号”三个字正往外冒热气,热气里夹着七个小泡,泡里各映着一段还没发生的事——
第一泡,你回到七岁,雪夜,奶奶把最后一块豆皮让给你,你嚼得慢,她等得慢,灯光把两人的影子叠成一张薄饼,贴在墙上,一贴就是七年。
第二泡,你十四岁,第一次把豆浆熬糊,满屋苦烟,奶奶没怪,只把糊锅巴铲起来,撒糖,捏成七小块,说:“苦也能甜,只要肯等。”你含着糊块,觉得日子像锅底,黑得发亮。
第三泡,你二十一岁,离家前夜,奶奶把七粒黄豆塞进你行李侧袋,说:“想家就摇一摇,豆子响,就不怕。”你摇了七年,豆子越摇越小,摇成七颗泪,最后落在火车站台,长出一株更矮的豆苗,苗上只结一张车票,票面写着:慢点,别哭。
第四泡,你二十八岁,加班到凌晨,办公室空调坏了,你冷得敲键盘的手发紫,忽然想起行李侧袋,翻出那株豆苗,苗已干枯,你掰开豆荚,里面躺着七粒更小的黄豆,豆皮裂着缝,像七张没来得及寄出的明信片,你一张一张读,读得满屏代码变成豆浆色,老板路过,问你怎么哭了,你说:“风太大。”
第五泡,你三十五岁,买房签合同,销售催你快签,你慢吞吞从包里掏出那七粒黄豆,排在签字笔旁,说:“等我七秒,我跟我奶奶说一声。”销售笑你迷信,你却认真数完七秒,才落笔。那天你签得慢,却签得稳,像把七年的“慢点”一起按进指纹里。
第六泡,你四十二岁,奶奶已走三年,你带孩子回老屋,孩子指着墙角问:“妈妈,这七个小坑是谁踩的?”你蹲下去,把黄豆一粒一粒摁进坑里,说:“是姥姥留给我们的‘慢点’,咱们把它种回来。”孩子学你,把“慢点”念成“慢点”,尾音拖得老长,像给时间拉橡皮筋。
第七泡,你四十九岁,孩子上大学,你一个人在家,把七粒黄豆装进新豆浆机,机器轰隆隆,像替你把七年翻个面。豆浆出锅,你揭豆皮,第一次揭得完整,皮上七个小孔,排成勺子,你对着勺子吹口气,勺子飘起来,变成七个小泡泡,泡泡里映着孩子离家时的背影,你冲背影喊:“慢点!”背影没回头,却抬手挥了挥,像接住你的“慢点”,又像把它递给更远的以后。
泡泡依次炸,炸得极轻,像谁把“以后”折成纸飞机,顺着黑夜慢慢飞。你伸手去抓,抓到一把更空的空气,空气里却残留七滴温度,温度顺着指尖爬进血管,爬得极慢,像给心跳装减速器。你听见自己的心“咚——咚——”一下一下,间隔七秒,像在给黑夜打拍子。
猫在这拍子里伸了个懒腰,尾巴扫过你的手腕,扫得极轻,却把你扫进另一条更窄的巷子。巷子两边是七扇并排的小门,门漆剥落,像七张用过的邮票。每扇门上都贴着一张更小的你:一岁哭、三岁笑、五岁跳、七岁闹……九岁、十一岁、十三岁,全都踮脚,像等谁来签收。
你走到第一扇门前,门自己开了,里面是一口更小的锅,锅里煮着七粒黄豆,豆子各穿着一件小毛衣,毛衣颜色从灰到白,像把七年里的冬天都织进去。豆子见你进来,齐刷刷喊:“慢点,别搅!”你赶紧收手,锅铲却自己动,轻轻搅七下,搅出七朵更小的云,云飘到半空,拼成一张更软的小床,床单一角绣着“肚皮”,像给你留的位置。
你躺上去,床单立刻缩成一张糖纸,糖纸包着你,像包一颗不会化的豆。你闭眼,听见锅里的豆子开始讲故事,讲一声,你就往下降一寸,讲七声,你降到另一扇门后——
第二扇门里,是一盏更旧的路灯,灯杆上缠着七根毛线,毛线头各坠着一只更小的你,正在把“慢点”编成围巾,编一针,就落一滴泪,泪落在毛线里,变成七颗更亮的星,星排成一把勺子,勺柄指向下一扇门。
第三扇门里,是一台更老的豆浆机,机器“咕噜”七声,吐出一卷更窄的磁带,磁带里录着七段“晚安”,每段尾音都拖得老长,像给黑夜拉窗帘。你把磁带揣进口袋,口袋立刻鼓成一只更小的搪瓷杯,杯底写着:“慢点喝,烫。”
第四扇门里,是一盆更干的黄豆,豆子各裂一条缝,缝里冒出七缕更细的白烟,烟升到半空,凝成七个小泡泡,泡泡里映着七段还没醒的梦,梦里有猫、有雪、有豆浆味的风,你伸手戳破最后一个泡泡,泡泡“噗”地变成一把更软的钥匙,钥匙齿是七段“咯吱”声拼的,钥匙柄写着:慢点拧,门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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