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库大院那场 “质量检测” 掀起的风暴,从未因周显昌被投诏狱、工部兵部一批官吏落马而平息。反倒像两记淬了冰的重锤,砸在紫禁城的青砖上 —— 掺铅箭簇碎裂的脆响、虫蛀箭杆掰断的闷声,余震顺着宫墙缝往深处钻,震得朱祁镇夜里翻案头奏章时,指尖都带着凉。
朝堂上再没人敢明着驳皇帝亲抓军械质量的决定,可暗流却搅得更凶。户部的奏本堆在案头,字里行间都绕着 “营造司靡费过巨” 打转;工部军器局剩下的官员更是脚不沾地,办起事来反倒比从前慢了三成,生怕哪步踩错,就被内厂番子揪着把柄,重蹈周显昌的覆辙。
暖阁里烛火跳了跳,朱祁镇的目光扫过那些措辞谨慎却藏着刺的奏章,嘴角勾出一抹冷弧。他太清楚,清贪腐就像剜腐肉,肉掉了总要疼一阵,连带着周围的皮肉都得僵上半日。可边军等不起这 “僵”—— 瓦剌也先的铁骑正盯着大明的边境,哪会给他慢慢调理的功夫?
“疼也得忍着,新肉得赶紧长出来。” 他指尖在京畿地图上划动,最终停在西山那道蜿蜒的河线上,墨色标记像条藏在山间的银蛇。“水力锻锤、标准化弩机…… 再等,边军的刀就要钝了。”
“王瑾。”
阴影里立刻飘出个人影,王瑾躬身时衣摆都没带起风。如今他眼底的光更沉了,像藏在鞘里的薄刃,平时瞧不见,亮出来就带寒。
“摆驾西山,朕要亲自给水力锻锤工坊选址。” 朱祁镇的声音没半点商量的余地,“仪仗从简,锦衣卫选八个最利落的便装跟着,内厂先去清道 —— 别让不相干的人扰了正事。”
“奴婢明白。” 王瑾应着,又多了句嘴,“皇爷,西山那边偏静,可这几日暗哨瞧着不对劲,总有些生面孔在营造司的料场附近晃,像是在盯梢。奴婢已经加了两拨人守着。”
朱祁镇眼底的光冷了几分,指节在腰间玉佩上轻轻摩挲:“想瞧就让他们瞧,只是别让他们靠太近 —— 朕倒要看看,谁的胆子这么大。”
“是。”
车驾出西华门时没声张,乌木车厢裹着黑布,王瑾亲自执鞭,八名锦衣卫散在前后,袖口都藏着短刃。越往西走,紫禁城的檀香就越淡,风里渐渐掺了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涩味,还有远处煤窑飘来的烟火气,像把人从金銮殿的暖里,拽到了山野的实诚里。
朱祁镇靠在车厢软枕上,眼帘半阖,指尖却在膝头虚画着水轮的齿牙。他脑子里早铺开了图纸 —— 水力锻锤的传动杆要怎么接才不费力气,标准化弩机的扳机公差得卡到几厘,连工坊的地基要打多深都算得明明白白。他知道这一步走对了,不只是给边军送合格的军械,更是把 “标准化” 和 “机械动力” 这两颗种子,埋进这片靠人力刨了千年的土地里。这东西比打赢一两场仗管用,是能捅破旧规矩的刀。
车轱辘碾着碎石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一处河道拐弯的地方停了。这里的水急得能听见浪撞石头的响,河岸一侧宽得能摆下十几架锻锤,背后还靠着山壁 —— 既能挡风寒,取水排水也方便,简直是为水力工坊量身造的地儿。
赵铁柱早带着几个工匠候在这儿,老远看见车驾就往这边跑,膝盖 “咚” 地砸在碎石地上,满是老茧的手死死攥着衣角,连声音都带着颤:“陛下!您竟真的亲自来了!” 他脸上还沾着煤灰,皱纹里嵌着汗,可眼睛亮得像淬了火,比见着金子还激动。
朱祁镇伸手虚扶:“起来说话,带朕看看你们选的地方,还有初步的规划。”
他跟着赵铁柱沿河岸走,目光像把尺子,量完河面宽,又蹲下来看地面 —— 指尖戳了戳土,再抓起一把在掌心搓碎,土粒簌簌落在靴面上。工匠们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瞧着皇帝蹲在地上摸土的模样,跟他们这些老匠人没两样,先前因 “圣驾亲临” 绷着的慌,慢慢化成了股子热乎的认同感 —— 这皇帝,是真懂活儿的。
“水轮就定在这儿。” 朱祁镇指着河岸一处凹进去的地方,“主轴用百年的硬木,要是不够,就试试新炼的熟铁铸核心 —— 别省料,这是根基。” 他又往上游指,“引水渠从这儿挖,坡度得算准了,差一分水就没劲儿;排水渠往那边走,别让水回流淹了工坊。”
王瑾赶紧递上炭笔和硬纸,朱祁镇几笔就勾出了工坊的布局:水轮在左,锻锤排在中间,仓库和工匠房靠后,连引水渠的坡度都标了个 “一分五”。图纸虽简,却像道光照进赵铁柱脑子里,他搓着手直点头:“陛下圣明!这么摆着力气一点都不浪费!”
可话头一转,他又犯了难:“就是…… 这锻锤的锤头重量,还有提升的高度,跟水轮的扭矩怎么配,老臣算了三天,总觉得差口气 —— 轻了怕砸不动铁,重了又怕把支架崩了。”
这正是最挠头的坎儿。朱祁镇盯着图纸沉吟片刻,指尖点了点 “锤头” 二字:“无妨,先按最大重量算支架和地基,宁重勿轻。锤头和高度咱们慢慢调,加块配重、短半寸连杆都试试,总能找到最合适的。记住,安全第一,哪怕初期慢些,也不能出人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