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一号水力工坊的选址一敲定,朱祁镇亲手画的布局草图就像撒了把火星,瞬间点燃了赵铁柱这群老工匠骨子里的火。那纸图上的水轮、连杆、铁砧不是死物,是能把他们从 “一人一锤敲到胳膊断” 的苦日子里拽出来的盼头 —— 往后锻铁不用拼力气,靠水就能转着锤,想想都让人手心发颤。
可盼头越亮,挡路的石头就越扎眼。
工坊的建设跑得比箭还快。朱祁镇下了死令,王瑾带着内厂的人把工地围得跟铁桶似的,营造司调来的木料、铁器堆得像小山,油光锃亮的铁砧在日头下泛着冷光。从苏杭、岭南调来得工匠 —— 说是征调,其实内厂早把月钱翻了三倍,还管食宿 —— 在赵铁柱的呼喝里轮着锤子赶工。引水渠挖出了深沟,工棚的梁柱立得笔直,连水轮的主轴都选了百年铁力木,几个老木匠正抱着砂纸,一点一点磨着木头上的纹路。
眼看架子快搭完,最关键的一步却卡了壳 —— 水力传动和锻锤的联动调试,刚开转就出了岔子。
“咚!”
闷响裹着木头撕裂的脆声,像有谁在耳边砸了块湿泥巴,跟预想中 “铛铛” 的沉厚锻打声完全两码事。紧接着是 “嘎吱 ——” 的刺耳摩擦,听得人牙酸,几个蹲在旁边看的工匠吓得猛站起来,手里的墨斗都掉在了地上。
朱祁镇正和赵铁柱凑在临时搭的木案前,对着传动图纸核尺寸。两人同时抬头,赵铁柱的脸 “唰” 地白了,鞋底子在泥地上蹭出两道白印,人已经像箭一样射了过去。
工棚中央,那根被水轮带着转的木摆臂正歪歪扭扭地晃。刚才它升到半空往下落时,没顺着该走的直线砸向铁砧,反倒往旁边偏了半尺,锤头擦着铁砧边扫过去,震得整个架子都晃了晃。更糟的是,摆臂和主轴连着的木轴承 —— 外面还包着层铁皮呢 —— 已经裂了道缝,跟蜘蛛网似的往四周爬,看得人心揪。
“停水!快把水闸关了!” 赵铁柱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喊得直冒烟。
管水闸的工匠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把分流的木板推到位。河里的水被引去了旁渠,水轮转得越来越慢,最后 “吱呀” 一声停了。工棚里只剩一群人粗重的喘气声,还有那裂了缝的轴承偶尔发出的 “咯噔” 声,像快断气的人在抽气。
赵铁柱冲到跟前,满是老茧的手摸着裂缝,指节都捏白了。他又蹲下去看连杆的接口,那地方已经松了,轻轻一掰就能动。老工匠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最后对着走过来的朱祁镇,膝盖一软就想跪:“陛下…… 老臣没用!这都第三次了……”
之前两次调试也没成。第一次锤头只抬到腰高,砸下去跟挠痒痒似的;第二次加固了支架,结果摆臂直接歪了,差点砸到工匠。现在倒好,连轴承都裂了,这传动结构跟纸糊的似的。
朱祁镇伸手扶住他,脸上没半点怒气,眉头却拧着。他让赵铁柱别着急,自己绕着停了的传动结构走,眼睛跟尺子似的,扫过每一根木杆、每一个接口。
“不怪你,赵卿。” 朱祁镇的声音打破了安静,比平时沉了些,“是朕想简单了。水的劲儿看着软,可真要跟硬邦邦的木头传动搭起来,对活儿的精度、材料的结实程度,要求比咱们想的高太多。”
他指着那裂了的轴承,语气很肯定:“木头有纹路,你顺着纹走,它就结实;可这摆臂一上一下,劲儿是横着扯、竖着砸的,木头里的劲儿散不开,攒多了就裂。再说,咱们用的木件都是手削的,尺寸差一点,摆臂走起来就偏一点,到最后能歪半尺,不奇怪。”
“应力”“形变” 这些词赵铁柱听不懂,但 “材料不行、活儿不细” 他听明白了。老工匠急得直搓手:“陛下,那换硬木头成不?紫檀、黄花梨!臣托人去江南找,顶多三天就能运过来!”
朱祁镇摇了摇头:“没用。再硬的木头也是木头,这么来回砸,砸个千八百次照样裂。得换材料。”
他的目光扫过工棚角落,那里堆着一堆熟铁 —— 是从京郊军工坊拉来的,还没开封。
“用铁。” 朱祁镇说得斩钉截铁,“主轴、连杆、轴承,凡是传动的核心部件,全用熟铁铸。关键的接口处,试试用新炼的钢加固。”
“全用铁?!” 赵铁柱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调了。这可不是小活儿 —— 这么大的铁件,得用多大的炉子熔铁?铸的时候稍不注意,铁件就会有气孔,到时候比木头还脆。
“对,全用铁。” 朱祁镇眼神没挪,“不光要用铁,活儿还得细。之前的木模误差太大,铸出来的铁件肯定不准。王瑾。”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王瑾立刻上前,躬身听令:“奴婢在。”
“传朕的话,让营造司把最好的雕匠叫过来,再去京师的翻砂坊,把最会做模子的匠人都请过来 —— 就说朕请的,月钱按十倍给。” 朱祁镇说得慢,但每个字都清楚,“内府库房里不是有西域来的精石?能磨模子的那种,拨一半过来。你亲自盯着,让他们重新做泥范,范的内壁用精石磨,必须光溜得跟镜子似的,尺寸按朕新画的图纸来,差半根头发丝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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