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工地塌方的尘埃还没在京城上空散尽,却没如暗流涌动者预期那般掀起滔天巨浪。
太和殿的朱红廊柱下,锦衣卫押解人犯的铁链声脆得刺耳 —— 直接采购劣质木料的工头被按在青砖上,额头磕出的血珠渗进砖缝;他背后那几个靠克扣工款肥私囊的小吏,此刻再没了往日刁难工匠的嚣张,垂着头任由枷锁磨破颈间皮肉。更让朝臣心惊的是,皇帝朱祁镇的旨意像快刀斩麻,顺着这条线直查到工部:一位平日里总以 “清流” 自居的郎中,因包庇纵容被当庭革职,圣旨末尾 “流放三千里” 五个字,让殿内的寒气都重了三分。
“陛下这是要杀鸡儆猴啊。” 退朝时,有御史低声议论,却没人敢抬眼去看西苑的方向。
可暖阁里的人都清楚,这不过是冰山一角。朱祁镇指尖抵着《京津地区资源物流规划图》,宣纸上的墨迹被他按出浅浅的印子。王瑾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却能察觉到皇帝周身紧绷的气场 —— 吏部左侍郎张文博昨日奏疏里还在 “忧叹” 工程靡费,礼部右侍郎刘文正更是借着祭祀之事暗讽 “新政躁进”,至于工部右侍郎马顺,塌方后竟还能四平八稳地管着物料库,这几人干净得像刚洗过的朝服,反而透着诡异。
“他们的爪牙缩得倒快。” 朱祁镇的声音裹在暖阁的炭火气里,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可你闻,这空气里的味儿变了没有?”
王瑾躬身:“回陛下,是沉得慌,像要下雨前的闷。”
正说着,于谦掀帘而入,玄色官袍上还沾着边关的风尘。他刚从兵部衙门赶来,手里的密报还带着墨湿:“陛下,瓦剌也先部在大同边境异动频繁,探子回报,他们最近在囤积粮草,似有南侵之意。” 说着,他眉头拧成川字,“工程之事…… 是否先缓一缓?眼下该集中精力固防,粮草调度也需优先边关。”
朱祁镇猛地转过身,烛火在他眼底跳着光:“于先生,缓不得!” 他伸手点在图纸上京城的位置,指尖重重敲了敲,“这工程从来不是简单的砖瓦活 —— 它是插在京城的旗,是让百姓能看见盼头的灯,更是能撬开这死局的支点!”
他走到于谦面前,声音沉了几分:“边关打仗靠什么?靠粮草,靠军械,靠的是国力撑着。可咱们现有的赋税,就像漏了底的粮袋,光靠补窟窿永远赶不上趟。他们在朝堂上跟朕争规矩,跟朕谈祖制,可真到了瓦剌人打过来,这些能挡刀吗?”
于谦盯着图纸上纵横的线条,忽然想起去年治水时,皇帝用那 “水泥” 堵住决口的场景 —— 看似离经叛道,却总能戳中要害。他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案几,案上的茶盏晃出细微波纹:“陛下是想…… 另辟战场?”
“是经济。” 朱祁镇从案下抽出一卷黄绸裹着的图纸,展开时宣纸簌簌作响。那上面没有城池关隘,却画着密密麻麻的条目,“大明皇家商会组织架构与股权草案” 十四个大字,用朱砂勾勒得格外醒目。“他们要争权,要清议,朕便跟他们争利。等利益的洪流冲过来,那些所谓的礼法规矩,不过是水里的浮萍,一冲就散。”
他拍了拍于谦的肩:“朝堂上的大局,还得靠于先生稳住。边关的粮草调度,军械核查,只有你办,朕才放心。”
于谦躬身行礼,玄色官袍扫过地面的炭火灰:“臣,万死不辞!”
于谦走后,暖阁的炭火烧得更旺了些。朱祁镇对着图纸沉思片刻,忽然对王瑾道:“去请钱姑娘。”
钱锦云踏入暖阁时,先闻到了空气中的墨香与炭火味交织的气息。她刚从城外的玻璃作坊回来,裙角还沾着点白灰,却见皇帝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王瑾在门外守着 —— 这阵仗,让她心里多了几分凝重。
“锦云,看看这个。” 朱祁镇将商会草案推到她面前,烛火刚好落在 “有限责任公司” 那几个字上。
钱锦云起初只是轻轻扫了几眼,可越看,指尖越忍不住攥紧了图纸。她出身将门,幼时跟着父亲看军需账簿,对庶务本就敏感,此刻这草案上的 “股权分配”“董事会”,在她眼里简直是一套全新的 “商业兵法”。
“陛下!” 她猛地抬头,眼眸亮得像淬了光,呼吸都快了几分,“这‘有限责任’,竟是说股东只担股本之险?还有这‘股权’,竟能把玻璃、肥皂这些好物的产销绑在一起?甚至…… 还能拉民间商人进来?”
朱祁镇看着她眼底的兴奋,嘴角勾起一抹笑:“锦云的悟性,从来不让朕失望。” 他指着草案上的股权结构,指尖划过 “内帑占股五成” 那行字,“朕的内帑和营造司,是技术和生产的底子,不能总冲在前面。咱们需要盟友,需要一张能铺遍大明,将来还能通到域外的网 —— 皇家商会,就是编网的梭子。”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朕拿五成股稳住控制权,剩下的五成,分给勋贵和民间大商。他们要的是利,朕就给他们利。等他们的银子跟商会绑在一起,不用朕说,他们自然会护着新政 —— 至少不会被那些清流撺掇着,在背后给朕捅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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