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工地那场惊心动魄的渗水危机,连同皇帝亲赴险境、智擒 “地老鼠” 的传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京城百姓的心上。
消息传开时,茶肆里说书先生拍着醒木,把 “鲁班天子” 亲绘导流图、“圣君临凡” 救万民的桥段讲得活灵活现;街头巷尾的孩童追着跑,嘴里喊着 “速凝一号固如铁,陛下智计赛神仙”;就连城郊流民棚里,往日里蔫头耷脑的汉子们,如今扛着锄头往工地赶时,脚步都透着股劲儿 —— 他们眼里燃着的,是能在京城扎根的希望。
工匠坊更成了热闹地。老木匠拿着炭笔在木板上画 “导流龙针” 的轮廓,年轻泥瓦匠围在一起争论 “速凝一号” 的配比,连最沉默的石匠都忍不住插句嘴:“咱陛下这脑子,怕是鲁班爷转世!”
可越是热闹的地方,阴影越容易藏得深。就像正午的太阳再烈,墙根下的青苔依旧能借着缝隙疯长,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正顺着工程的缝隙悄悄蔓延。
工地上,赵铁柱的嗓门比往常更亮了几分。渗水段经加固导流后,沟壁像被铁箍箍住似的稳当,预制渠身的吊装绳索咯吱作响,一块块青灰色的水泥构件顺着滑轨往下落,工匠们喊着号子,进度比危机前还快了半成。
但朱祁镇心里那根弦,始终没松过。他穿过喧闹的工地时,没让侍卫清道,只揣着个装着图纸的布包,像个寻常监工似的,沿着深邃的沟壑边缘慢慢走。风裹着泥土腥味往鼻子里钻,他却没心思顾及 —— 地下的水流能测,可人心的暗流,比最复杂的水文图还难捉摸。
“皇爷。”
王瑾的声音像沾了露水的棉线,轻得几乎要被风声卷走,却精准地落在朱祁镇耳中。他侧过头,见王瑾指尖摩挲着腰间玉带扣,目光往不远处的柳树下瞟了一眼 —— 三个穿着青布吏服的人正围着吊装架,手里拿着纸笔写写画画,其中一人还凑到工匠身边,手里攥着块碎银子,似乎在打听什么。
“工部马侍郎派来的‘学徒’?” 朱祁镇嘴角勾了勾,目光又落回沟底 —— 工匠正用抹子将 “速凝一号” 抹在预制渠的接口处,白色的粉末遇水后很快泛出青灰色。
“是。” 王瑾压低声音,“今早天不亮就来了,盯着绞车的齿轮看了半个时辰,又缠着负责密封的老周头问配比,刚才还想撕块水泥样品揣兜里,被老周头以‘内府规制’挡回去了。”
朱祁镇指尖在布包上敲了敲,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让他们看。技术这东西,藏着掖着成不了气候,真能学去修河堤、固漕运,朕还得赏他们。”
话锋顿了顿,他目光冷了几分,像淬了冰的铁:“可要是有人想拿这技术当刀子,往朕的工程上捅,或是私吞物料中饱私囊 ——”
他抬手拍了拍王瑾的肩,指尖力道不轻:“盯紧了,只要抓着实证,甭管是谁,按大明律办。”
“奴婢省得。” 王瑾躬身应下,眼底的光像深潭里的石子,沉得看不见底 —— 他早让人跟着那几个吏员了,他们昨晚去了马侍郎府,今晨还跟城南的木料商碰过面。
朱祁镇继续往前走,沟底的风越来越凉,他拢了拢衣袍,目光突然顿在新开挖的区段上。那几排支撑木桩看着有些稀疏,他蹲下身,手指顺着木桩边缘摸过去 —— 土壤是黏性土,按规制该五尺一根桩,可这里的间距足有六尺半,指尖还能触到木桩上细小的虫蛀孔。
“铁柱!”
朱祁镇的声音不算大,却穿透了工匠们的号子声。赵铁柱正指挥着吊装,听见喊声赶紧跑过来,身上的泥点蹭在衣摆上,像撒了把黑豆。他顺着朱祁镇的手指一看,后背瞬间沁出冷汗:“陛下!这…… 昨日臣查验时还是五尺间距!定是下面的工头贪快省料,私自改了!”
他说着就要跪,朱祁镇伸手托住他的胳膊:“跪能把木桩变密吗?”
赵铁柱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臣这就去换!让他们把所有支撑桩都拆了重打,每一根都亲自验!”
“不止。” 朱祁镇站起身,指了指沟壁上的裂缝 —— 刚才没注意,现在才看清,有几处裂缝里还渗着水,“让懂水文的老工匠来,把渗水点都标出来,加固时多缠两层麻绳。”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铁柱,这沟里埋的不是木头石头,是流民的饭碗,是大明的根基。一根桩松了,可能压垮整条渠,到时候可不是返工这么简单。”赵铁柱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臣记住了!这就去办!” 他转身往工棚跑,嗓门比刚才亮了三倍:“李头儿!把你那片的桩全拆了!敢偷工减料的,直接送顺天府!”
朱祁镇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却没松开。工头贪快省料是常事,可偏偏在马侍郎的人来 “观摩” 时出问题,是巧合吗?
他走到堆水泥的地方,弯腰拿起一袋 “速凝一号”。纸袋上印着内府营造司的火漆印,编号也对得上,可指尖一捻,却觉得比往常薄了些 —— 往常的纸袋是三层加厚,今天这袋摸着像两层。他用小指指甲轻轻划开袋口,倒出一点水泥粉在掌心,指尖揉搓时,竟触到了细小的沙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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