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伸出枯瘦的手,径直拿起那封未写完的信,随意折了两折,塞进自己宽大的袖中。
“此信,朕替你送。你,好好想想朕今日之言。”
话音落,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外走,内侍连忙上前搀扶,背影依旧挺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留下扶苏立在原地,反复咀嚼着“帝王之心,当如深渊”八字,心绪翻涌。
嬴政并未回阳泉宫,而是命车驾径直驶向丞相府。
当门房连滚带爬冲进书房,声音带着哭腔禀报“太上皇驾到”时,
赵高正对着辞呈副本沉思,指尖刚触到茶盏,便惊得手一抖,茶水泼出些许,烫在指尖也浑然不觉。
他慌忙整理衣冠,袍角都未来得及抚平,便快步迎出府外。
府门前,嬴政并未摆任何仪仗,只带了三个贴身内侍,静静站在灯下。
昏黄光影里,这位昔日威加四海的帝王,脸上竟带着一丝堪称和蔼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似柔和了几分。
“赵高啊,朕不请自来,叨扰了。”
嬴政的语气轻松得像串门的老友,却让赵高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陛下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臣惶恐不已!”
赵高躬身行礼,头几乎埋到胸口,声音恭敬得无半分差错,心中却警铃大作——
这位老皇帝,从来没有“和蔼”过,这般姿态,比往日的雷霆之怒更让人不安。
嬴政仿佛没察觉他的紧绷,径直踏入府中,在客厅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屋内陈设,随口问道:
“念安那孩子,近来可好?”
赵高心头一凛,连忙应答:“劳陛下挂心,幼子一切安好,只是顽劣得很。”
他小心翼翼应对着,脑子飞速运转,猜不透嬴政的来意——
深夜到访,不谈国事,只问幼子,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闲聊不过三两句,嬴政忽然从袖中取出那封残信,递了过去:“这是皇帝写给你的,朕顺路带来了,你看看。”
赵高双手接过,指尖微颤,展开绢帛。
扶苏的字迹恳切,字里行间满是歉意与安抚,可这信由始皇帝亲自送来,意味便彻底变了。
是新皇示恩?是父子联手敲山震虎?
还是太上皇亲自试探他的态度?无数念头在脑中交织,让他越看心越沉。
他尚未理清头绪,嬴政又开口了,语气依旧平淡:
“今日时辰不早,朕也乏了。你这府邸还算清静,今晚,便在此歇下了。”
赵高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这……这于礼不合!臣府中粗陋,恐怠慢了陛下!”
他急切劝阻,声音都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无妨。”嬴政摆摆手,缓缓站起身,仿佛在自己宫中一般随意,“你书房旁的暖阁看着不错,收拾出来即可,不必兴师动众。”
平淡的语气里,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赵高看着眼前这位与往日威严冷酷、深不可测判若两人的老者,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过分的和蔼、过分的随意,比直白的威压更让人心惊胆战。
一个极其大不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这就是放下权柄、颐养天年的政哥吗?”他连忙将其压下,额角却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敢再劝阻,赵高只能躬身应下,亲自引着内侍去收拾暖阁。
看着内侍们更换被褥、布置熏香,他退出房门时,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回到自己的书房,赵高反手关上门,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双手用力按着发胀的太阳穴。
始皇帝深夜到访、亲自递信、甚至执意留宿,这一连串举动看似随意,实则步步藏锋。是替扶苏安抚?
是亲自考察他的忠诚度?还是另有更深的图谋?
他想不透,只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张无形的网,网丝密密麻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一个心思深沉却手段稚嫩的新皇,再加上一个看似放权、实则更加高深莫测的太上皇……”
赵高低声苦笑,声音里满是无奈与警惕,“这大秦的朝堂,可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今夜,注定无眠。
而太上皇留宿丞相府这件事本身,就如同一颗巨石,明日必将在咸阳城掀起滔天巨浪。
“赵高,快给我准备热水,赵高,给我准备小酒……………”
“我靠,咋感觉又回到了当小奴才的时候 ”
“哎呀,这…,我还是喜欢政哥你那高傲孤独的样子。”
翌日大朝,文治皇帝扶苏尚未从“父皇亲自送信、留宿丞相府”的震惊中回过神,殿下文武已先乱作一团。
“陛下!臣恳请彻查!”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率先出列,叩首在地,声音嘶哑却铿锵,
“太上皇万金之躯,竟留宿丞相私邸!
此乃亘古未有之悖礼之举!置皇家威严于何地?置礼法纲常于何地?!”
他痛心疾首地捶着地面,额角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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