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赵成,赵高更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他的“假期”。
他带着赵念安,在渭水边垂钓,看粼粼波光里鱼漂轻晃,能静坐大半日;
在城郊山林里辨认花草,教小家伙哪些能入药、哪些有毒性,指尖拂过草叶时,能闻见草木特有的清芬;
更常带一把稍轻些的弓,手把手教小家伙拉开小弓,瞄准远处的树桩练习。
这日午后,山林间光影斑驳,几只灰褐色的野兔正啃食着嫩草,赵念安兴奋地拽了拽赵高的衣袖,压低声音:
“父亲,你看!”赵高眼底含笑,接过随从递来的硬弓——
这弓比他年轻时惯用的轻了三成,可指尖握住弓身时,仍觉几分沉坠。
他深吸一口气,左臂挺直,右手拽弦,试图复刻当年箭无虚发的利落
可刚拉到满弓,臂膀便微微发颤,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眼前竟晃了晃。
“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出,却偏了寸许,擦着野兔的耳朵钉进泥土里。
受惊的野兔四散奔逃,赵念安“呀”了一声,赵高却松开弓弦,轻轻吁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窝。
随从连忙上前:
“丞相,可要歇息片刻?”
他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那柄弓上,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年轻时的他,身姿挺拔如松,拉硬弓如探囊取物,狩猎时追奔逐北,能从晨光熹微跑到日薄西山,箭出必中,何等意气风发。
可如今,不过射一只近在咫尺的野兔,竟已力不从心,手腕发颤、眼目昏花,连腰杆都没法像当年那样挺得笔直。
“父亲,你怎么没射中呀?”赵念安凑过来,小手摸着弓身,满脸好奇。
赵高回过神,揉了揉他的头顶,语气带着几分自嘲:
“父亲老了,不如年轻时利索了。”小家伙似懂非懂,却认真道:
“义父才不老!义父教我射箭,可厉害啦!”
傍晚归家,洗漱过后,赵高换上一身宽松的素色绸衣,独自坐在镜前。
铜镜打磨得还算光亮,映出一张不再年轻的脸。
年近五旬,鬓角已悄然爬上几缕霜白,不再是当年那乌黑油亮的发式;
眼角的细纹笑时便会深嵌,连平日里刻意收敛的神态里,都带着岁月刻下的痕迹;
皮肤不再紧致,下颌线也不如年轻时凌厉分明,曾经被宫人私下称道的俊朗眉目,如今只剩几分饱经世事的沧桑。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鬓角的白发,又摸了摸自己微松的脸颊。
想起年轻时入宫当差,凭着一副好皮囊和机敏心思,在一众宦官中脱颖而出,
那时的他,总爱打理得一丝不苟,镜中的人眉目清俊、身姿矫健,眼里满是对前程的野心与锋芒。
可如今,野心已成权柄,锋芒藏于内敛,镜中的人却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一声轻微的“义父”从门外传来,赵念安捧着一只刚折的野花跑进来,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义父,给你!”赵高收回目光,脸上瞬间漾开柔和的笑意,起身将孩子揽入怀中,方才那点对岁月流逝的怅然,便被稚子的温软彻底冲淡。
罢了,年轻时逐名逐利,奔波劳碌,如今能有这般清闲,有稚子绕膝,权柄在握却无需事事亲力,纵使年华老去,又有何憾?
他带着赵念安,依旧每日或垂钓渭水,或漫步山林,偶尔兴起再试一次射箭,纵使箭法不复当年,也只当是消遣。
这日,他又带着几只刚猎到的肥嫩山鸡来到阳泉宫,美其名曰“给陛下尝尝野味”。
嬴政靠在榻上,看着赵高熟练地指挥内侍处理山鸡,准备炖汤,难得地主动开了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调侃?
“你如今……倒是清闲。领了个不知哪里来的继子,便真当起富家翁了?”
他瞥了一眼乖乖坐在一旁、好奇打量着宫殿的赵念安。
赵高一边看着火候,一边笑着回应:
“劳碌了半辈子,也该歇歇了。这孩子与臣有缘,看着他,心里踏实。”
嬴政哼了一声,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
“踏实?哼……你倒好,一个继子便知足了。
不像朕……一堆儿子,到头来,死的死,囚的囚,怕的怕……连顿团圆饭,都吃不出个人味儿。”
这话语中的苍凉与孤寂,让赵高动作微微一顿。他没有接这个沉重的话题,只是将话题引开:
“陛下若觉得闷,臣明日再带念安来陪您说说话?这孩子虽小,有时说话倒也有趣。”
嬴政不置可否,闭上了眼睛,但嘴角那紧绷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
这几日,或许是帝国权力平稳过渡前的最后宁静,对赵高而言,竟是多年来难得的快乐时光。
有稚子绕膝,有权柄在握却暂时无需劳心,甚至连与那位曾经令他恐惧敬畏的始皇帝之间,都生出几分诡异的、如同老友斗嘴般的平和。
当然,这份快乐并不属于所有人。至少,博士淳于越依旧处于愤怒与焦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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