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人如蒙大赦,连忙应着“喏”,捧着铜盆快步上前。
他动作生得很,系玉带时手指缠了两次,额角沁出细汗;整理冕旒时,指尖碰到玉珠都赶紧缩回来,生怕碰乱了。
扶苏垂着眼看他,见这小内侍约莫十四五岁,皮肤白得像细瓷,眉眼细巧,若不是穿了内侍服,竟有几分清秀得晃眼。
“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入宫的?”扶苏指尖轻轻敲了敲衣摆,漫不经心地打破沉寂。
涓人手上的动作顿住,连忙躬身回话,声音脆生生的:
“回陛下,奴才叫涓人,上月选入宫的,之前在少府学规矩,昨日才调来寝宫当值。”
“涓人……”扶苏念了遍这名字,看着他耳尖红得像染了胭脂,又多问了句,“在宫里住得惯吗?”
“惯、惯的!”涓人没想到陛下会问这些,激动得声音都高了些,“宫里的人都好,奴才……奴才很知足。”
更衣完毕,扶苏站在铜镜前。
镜里的人一身玄色冕服,玉珠垂落,威仪又回来了,昨夜那场剑舞仿佛成了场甜梦。
可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的笑意没散——反倒越想越觉得心里痒,像是有件喜事没处说。
“去准备车驾。”扶苏忽然转身,语气里带着点雀跃,“不用备早朝的仪仗,越简便越好,朕要出宫。”
涓人愣了,手里的帕子忘了递:“陛下要去何处?奴才好去通传相关衙署。”
扶苏的目光望向宫墙之外,嘴角勾得更明显,连语气都带了促狭:“去丞相府。朕倒要看看,咱们那位告假在家‘含饴弄孙’的赵丞相,日子到底有多清闲。”
这话里没了君臣间的疏离,倒像年轻人要去见好友,想分享点开心事。
他说着,已经迈步往殿外走,留下涓人愣了愣,才赶紧捧着东西跟上——
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藏着的是扶苏彻底放开手脚的轻松;
而身边这个手忙脚乱的新内侍,也让这寻常的清晨,多了点让人捉摸不透的新鲜劲儿。
赵高告假在家时,继子赵念安攥着他的袖口晃了晃,小声说“想看看河边的鱼”。
他看着孩子眼底的期待,想起孩子自小没了爹娘,终日困在相府,终是松了口。
没带浩荡仪仗,只挑了四个可靠的护卫、两个仆从,驾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悄出了咸阳城,停在渭水旁一处人少的河滩。
另一边,扶苏兴冲冲赶到丞相府,却扑了个空。
门房躬着腰,额角冒了点汗,声音发颤:
“丞相……带着公子出城游玩去了。”
扶苏非但没恼,反而指尖敲了敲车辕,笑了声:“正好,省得在府里拘着。”
他下令“驱车,去城外”,语气轻松得像要赴一场寻常踏青。
车驾沿官道走了十余里,扶苏远远瞥见那辆熟悉的青篷马车,便令车驾停下,只带内侍涓人步行过去。
此时赵高正背对着官道,看着赵念安蹲在浅滩边,用树枝轻轻拨着水,眼里带着少有的温和。
直到护卫低声提醒,他才猛地回头——
见扶苏含笑站在不远处,手不自觉攥紧了腰间的带钩,转身时脸色还没完全稳住,忙整理衣袍要行礼:
“臣赵高,不知监国驾临,失礼……”
扶苏抢先托住他的手臂,目光扫过躲在仆从身后的赵念安,调侃道:
“朕寻你议事,倒成了追着你踏青,丞相这闲情,朕都要羡慕了。”
赵高立刻露出惶恐神色,垂着头:
“老臣惶恐,不知监国亲至,未能远迎,罪该万死。”
“今日不论虚礼。”
扶苏摆摆手,目光落在赵念安身上——
那孩子小脸白着,睫毛颤了颤,把半个身子藏在仆从身后,攥着仆从衣角的手紧了紧。
“这就是你的继子?来,让朕瞧瞧。”
赵念安却往后缩了缩,小脸绷得紧紧的。
赵高忙解释:“监国恕罪,这孩子没见过生人,见了陛下的气度,怕是吓着了,并非有意怠慢。”
“孩童心性,朕岂会怪罪。”扶苏笑了笑,转头看向赵高,“寻个静处,你我坐下说话?”
赵高立刻领会,引着扶苏往不远处的草坡走——那里有几块光滑的大石,能避开河风。
他又示意仆从把赵念安抱远些,对涓人递了个眼色。涓人机灵,立刻蹲下来,从袖袋里摸出颗糖,软声对赵念安说:
“咱们去捡好看的石头,捡着了能串成串儿玩,好不好?”赵念安盯着那颗糖,犹豫了片刻,终是被涓人牵着,往河滩另一边去了。
草坡上只剩两人。
扶苏随意坐在大石上,指尖在石面上轻轻划着,把昨日朝会群臣劝进、去阳泉宫见始皇帝的事原原本本说了,末了声音沉了些:
“父皇最后只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丞相,你怎么看?”他看着赵高,眼神清澈,却藏着已然拿定主意的坚定。
赵高静静听着,待扶苏说完,眼神凝了凝,身子微微前倾,先确认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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