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影,心口像压了块温铁——
有权力递到眼前的本能悸动,更有沉甸甸的茫然与压力。
他分明知道,帝位空悬日久,群臣劝进于公于私都合情理,可脑海里偏跳出众父皇在阳泉宫的模样:
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后来只剩冰冷的失望与疲惫。
若他此刻应下,便是亲手给父皇的时代画了句号。
沉默片刻,他抬手虚扶,笑容里带着刻意的温和,却藏着疏离:
“诸位爱卿的心意,孤知晓了,尔等忠心为国,孤心甚慰。”
话音顿了顿,他避开群臣灼热的目光,语气缓了缓,“但登基大典关乎国体,非同小可。
父皇虽在静养,此等大事岂能不先行禀明,聆听圣训?此事……容后再议吧。”
“容后再议”四个字像阵凉风吹过,殿内的呼声瞬间歇了。
几位还想再劝的老臣张了张嘴,见扶苏已转向军者,问起北疆军备的调度,分明是不愿再纠缠,终究只能把话咽回去。
一场精心筹备的劝进,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
散朝后,扶苏屏退了所有内侍,独自一人往阳泉宫去。
石板路上的落叶被他踩得“沙沙”响,每一步都比往日沉重——
他知道,有些决定不能只凭自己的心意,必须找那个赋予他权力的人,要一个明确的信号。
阳泉宫的药香比上次更浓,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轻响。
始皇帝没卧榻,只穿了件宽松的玄色常服,背对着殿门站在窗前。
逆光里,他的肩膀比扶苏记忆中更佝偻,手扶着窗框的指节泛着青白,
连鬓边的白发都白得彻底,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他衣摆轻轻晃,像株快要被秋霜压垮的枯树。
扶苏放轻脚步,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跪下,声音压得低而稳:“儿臣,拜见父皇。”
始皇帝没回头,也没应声,依旧望着窗外的庭院,仿佛没听见。
扶苏深吸一口气,干脆挑明了来意:
“父皇,今日朝会,群臣联名奏请儿臣……登基即位。”
说完,他垂着头,指甲悄悄掐进掌心——
他等着预料中的雷霆震怒,或是冷嘲热讽,却只等来了一片死寂,连烛火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殿内静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在扶苏以为父皇不会应答时,那道嘶哑得像砂纸磨过的声音终于响起,却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扶苏……你看窗外的树……叶子,是不是……快落光了?”
扶苏一怔,下意识抬头望去——几片枯黄的叶子正打着旋往下飘,落在冰冷的石阶上。
他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答道:“是……回父皇,已是深秋了。”
始皇帝缓缓转过身。
他的眼窝陷得更深了,往日的锐利与威严全没了,只剩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甚至带着点难以言喻的释然。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扶苏,目光像穿透了他,又像在看更远的、看不见的地方:
“叶子落了……树,还是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根……还在土里。”
说完,他又转回去,对着窗外挥了挥手,动作里满是疲惫,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去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必……再来问朕了。”
扶苏僵在原地,反复咀嚼着父皇的话——叶子落了,是父皇的时代过去了;
树还是树,是大秦的基业没倒;根在土里,是要他守住帝国的根本。
那句“不必再来问朕”,是彻底的放权,也是最后的告别。
心口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发热。
扶苏对着父皇那孤独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碰在石板上发出闷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儿臣……明白了。儿臣……告退。”
他起身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走出阳泉宫,外面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抬头望着湛蓝的天,之前关于登基的犹豫和彷徨,像被秋风扫走的落叶,终于落了地——
他不能再逃了,从这一刻起,大秦的权柄,还有权柄背后的所有责任与孤独,都要他一个人扛起来了。
从阳泉宫出来时,扶苏的脚步还沾着几分沉——
父皇转身时衣摆扫过地面的轻响,还有那句“根在土里”的低语,总在耳边绕。
可越往寝宫走,胸口那股压了许久的闷意竟慢慢散了,
脚下的石板路仿佛也软了些,连踩碎落叶的声音都不那么沉了。
回到寝宫,他挥手时袖角带风,连半句解释都没有:
“都退下,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侍从、宦官连应声都不敢耽搁,匆匆退出去,沉重的宫门“吱呀”合拢,把朝堂的纷扰、宫墙的规矩,全隔在了外面。
殿内只剩他一人。扶苏站在原地,闭着眼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犹疑全没了——
父皇那句“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从“默许”到“认可”,再到“彻底放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