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回赵成来府里,正撞见赵高蹲在庭院里,手里拿着根细木枝,在地上画着简单的车马图。
念安趴在他身边,小手抓着他的袖子,叽叽喳喳问“这是父亲说的战车吗”,赵高竟耐着性子一一答,连赵成站在旁边半晌都没察觉。
直到念安抬头看见赵成,喊了声“叔叔”,
赵高才起身,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温和,跟赵成说话时,语气都比往常松快些:
“今日来得巧,留下一起用饭,念安刚说想吃你上次带的蜜饯。”
连朝堂上的人都隐约察觉了变化。
有次大臣奏事时,不慎提到“相府幼主”,话里带着几分试探,说“稚子无知,恐扰相爷公务”。
往日里但凡涉及自身的话,赵高都会细品三分,
可这次,他只淡淡扫了那大臣一眼,语气没带怒意,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护短:“念安懂事,不碍公务。”
那眼神里的在意,让满朝文武都明白——这位丞相府的小主子,是碰不得的宝贝。
夜里念安睡熟后,赵高偶尔会坐在床边,借着烛火看孩子的睡颜。
孩子睫毛长,盖着眼下的小阴影,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在做甜梦。
赵高指尖会轻轻碰一下孩子的脸颊,触感软得让他心头发暖。
他这半生,在权力场里摸爬滚打,手上沾过算计,心里裹着冰冷,却没想过,竟会被这样一个小小的生命,焐得连骨头缝里都透着暖意。
“好好睡,”他轻声说,声音轻得怕惊着孩子,“父亲在。”
窗外的秋夜依旧凉,可卧房里的烛火暖,怀里的牵挂更暖——这是赵高从前从未拥有过的,最踏实的“宠溺”。
赵高告假的消息传来时,扶苏正对着案上一份新政推行的奏疏皱眉,听闻后只抬了抬眼,眉梢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锐气
——那是想在父皇面前、在朝堂上证明自己的意气。他转向躬身禀报的内侍,语气里掺着点轻描淡写的笑意:
“这家伙,倒会挑时候。如今国家正是变革的关口,事事都等着定夺,他倒先躲去享清闲了。”
“回监国,”内侍垂手躬身,声音低稳得不敢带半分波澜,“丞相请的是月假,只说需处理家事,如今算来,尚有余半月。”
“半月?”
扶苏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服输的笃定,挥手时袖角扫过案上的墨锭,“便准他这半月假。
朕倒要看看,离了他赵高,这朝政难道还转不动了?”
说罢,他便将赵高的事抛在脑后,一头扎进了堆得几乎没过砚台的政务里。
新儒术与法家思想的争论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每次议事都要吵到面红耳赤;
九品中正制的细则改了三稿,还是有老臣抱着旧制不肯松口;
官服改制牵扯到礼制规矩,又要算国库的用度,户部与礼部来回推诿;
各地的急报雪片似的送进来,有报喜的,字里行间都透着讨好;
也有隐晦诉苦的,把“请求延缓”四个字藏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生怕触了他的逆鳞;
更不必说西域商路要协调军队护商、要跟商贾谈税,日常的刑狱断案、赋税收缴、水利修缮、漕运调度……
桩桩件件都磨人。
起初,扶苏还能凭着一股年轻的精力扛着,过往跟着赵高处理政务时耳濡目染的经验,也能让他勉强应对。
赵高离朝前留了赵成辅佐,可赵成终究只是个执行者——
每逢遇上各方利益纠缠的难题,他要么攥着奏章在殿内原地打转,额角总沾着一层薄汗;要么就硬着头皮把难题原封不动呈上来,
连句自己的主张都不敢说,全然没有赵高那种总揽全局的眼光,更没有既能用雷霆手段压下反对声、又能用怀柔策略拢住人心的本事。
不过半月,扶苏便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指节用力按着眼眶,连说话都带着几分沙哑。
他终于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仁政”理想,落到实处时竟满是盘根错节的阻碍
——那些在朝堂上议得完美无缺的政策条文,到了地方上,要么被官吏阳奉阴违,要么被旧势力搅得面目全非。
夜里批阅奏章到漏尽,烛火熏得他眼底红血丝像网一样铺开,从前温和的性子也添了些焦躁,
有时见奏报里含糊其辞的推诿,会忍不住把笔重重搁在案上,墨汁溅在奏疏上,晕开一小团黑。
“赵成!”这日,扶苏盯着案上一堆关于考核制引发旧贵族不满的奏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喊了一声。
赵成立刻从殿角快步过来,膝盖“咚”地砸在青砖上,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臣在。”
“自南越平定,项籍伏诛,到如今已一年有余,”
扶苏的声音沉了些,带着点疲惫,“你跟着丞相奔走,也算劳苦功高,朕还未曾好好犒赏你。”
赵成的头垂得更低,声音里满是惶恐:
“臣不敢居功!全赖监国天威,丞相运筹,臣不过是做些端茶递水的微末之事,实在当不起‘劳苦功高’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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