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夏糖记店铺的木质案板上切割出细碎的金斑。林夏戴着白色棉布手套,指尖轻触铜锅边缘,琥珀色的太妃糖糖浆正咕嘟咕嘟冒着细密气泡。温度计显示128℃,她迅速提起锅柄,将滚烫的糖浆呈抛物线状倒入模具,焦糖香气裹挟着肉桂的辛香在空气中炸开,惊飞了窗台上啄食桂花的麻雀。铜锅与灶台碰撞的叮当声,和着远处钟楼传来的报时声,在这个清晨谱写出独特的韵律。
这是她在老城区经营手工糖果店的第五个年头。店铺藏身于青石板巷弄的九曲回肠处,深褐色木质招牌被岁月磨出包浆,夏糖记三个字边缘微微翘起,像爷爷临终前总也捋不平的白发。推开雕花木门时,黄铜风铃会发出三长两短的叮咚声,那是她特意调试的音阶,呼应着儿时记忆里巷口糖画摊的拨浪鼓。门板上深浅不一的划痕,记录着这些年无数顾客的来来往往,其中一道细长的痕迹,是去年暴雨天,一位快递小哥冒雨送货时,背包上的拉链不小心留下的。
林姐,新到的马达加斯加香草荚!学徒小芸抱着牛皮纸包裹撞开店门,马尾辫上还沾着菜市场的露水,法国海盐的颗粒像碎钻,供货商说这批是吉伦特河口的头茬!小芸脸颊通红,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她放下包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这是隔壁花店老板给的,说新到了一批食用级的三色堇,特别新鲜。
林夏接过包裹,指甲轻掐香草荚,深褐色表皮渗出琥珀色汁液,浓郁的奶香瞬间漫过鼻腔。她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在省城烘焙大赛当志愿者时,第一次闻到这种顶级香草的震撼。那时的她攥着传单站在展厅角落,看着评委们将裹着香草籽的马卡龙放入口中,表情从严肃转为惊叹。角落里的垃圾桶里,丢弃着她偷偷尝过的一小块失败的饼干,那苦涩的味道,至今仍留在记忆里。
案板上的电子秤发出的提示音,将她拉回现实。制作桂花软糖的原料已精确称量完毕:320克金黄的桂花蜜、210克晶莹冰糖、半个柠檬汁,还有她凌晨四点从城郊花农处收来的新鲜金桂。铜锅架上明火,她手持木勺开始搅拌,手腕保持着每秒1.5圈的匀速——这个节奏是她用十年时间磨合出的黄金频率。搅拌过程中,她不时观察糖浆的色泽变化,就像观察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每一丝变化都牵动着她的心。
叮铃——风铃骤响,穿米色风衣的女士被玻璃柜里的玫瑰牛轧糖勾住脚步。林夏取下口罩,露出左脸颊那颗小痣:用云南重瓣玫瑰和澳洲坚果做的,玫瑰酱熬了七个小时。瓷碟里的牛轧糖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玫瑰花瓣在糖体中舒展,像被封存的晨露。女士拿起牛轧糖,仔细端详,这个花瓣的摆放,是不是有特别的讲究?林夏微笑着解释:每片花瓣的方向,都像是在朝着阳光生长,寓意着美好和希望。
就在她包装糖果时,手机在围裙口袋震动。母亲的视频通话界面弹出,背景音里夹杂着医院叫号系统的机械女声:夏夏,你爸胃镜结果出来了......画面晃动着切换到父亲病床前,老人苍白的手举起报告单,胃癌早期的诊断字样刺得她眼眶生疼。父亲强挤出一丝笑容,丫头,别担心,就是个小毛病。母亲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林夏知道,那是在偷偷抹眼泪。
妈,我立刻订机票!她抓起车钥匙,却在看到工作台时僵住——三锅正在冷却的太妃糖、等待装饰的姜饼屋、还有预约下午来取喜糖的新娘。小芸突然按住她颤抖的手:姐,你放心去。店里有我,配方本我都背熟了。小芸的眼神坚定,充满了信任和支持,让林夏稍稍安心。
在医院陪护的七天里,林夏的手机始终开着免提。听着电话那头小芸汇报熬糖温度、处理客诉,她对着病房窗外的梧桐叶发怔。某个深夜,父亲手术后麻药未醒,她翻开手机相册,全是这些年拍摄的糖果:裹着糖霜的樱花软糖在晨光中绽放、撒着可食用金箔的巧克力像凝固的银河、还有顾客婚礼上用糖果摆成的心形图案。其中一张照片,是去年儿童节,一群小朋友在店里亲手制作糖果,他们稚嫩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那是林夏最珍贵的回忆之一。
返程的高铁上,她收到陌生号码的短信:林师傅,我是病房对床的老太太。尝了你徒弟做的陈皮糖,和我年轻时在城隍庙买的一个味。配图里,皱纹横生的手握着糖纸,阳光透过玻璃将糖纸花纹映在墙上,像幅抽象画。老太太还在短信里说,吃着这个糖,就想起了和老伴年轻时逛庙会的情景,那些美好的回忆,仿佛又回到了眼前。
回到店铺那天,小芸正在调试新设备。不锈钢熬糖机发出规律的嗡鸣,与传统铜锅的滋滋声形成奇妙的二重奏。姐,我试了十次,机器熬的糖总少点。小芸递来对比样品,机器制作的糖果表面过于光滑,而铜锅熬制的带着细微的蜂窝状气孔,像被岁月亲吻过的陶器。林夏拿起机器制作的糖果,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尝了一小口,机器虽然精准,但少了温度,少了情感,就像没有灵魂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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