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京,寒风卷着银杏叶掠过胡同青瓦。林夏握着焊枪,弧光在面罩后炸开蓝白色的花,火星溅落在青砖地面,转瞬凝成暗红的痂。工作台旁的铁砧上,半成型的凤凰正舒展羽翼,扭曲的钢筋在他手中化作流动的火焰。车间角落的老式挂钟指向凌晨两点,铜制钟摆规律地摇晃,在寂静中敲打出单调的节奏,与不远处胡同口传来的零星犬吠声交织。
这是他在铁韵坊的第八个年头。作为全北京城最年轻的铁艺非遗传承人,他的手掌布满深浅不一的烫伤疤痕,虎口处常年留着铁屑嵌入的黑点,像是岁月烙下的印章。但此刻他无暇顾及这些,目光紧锁着眼前的凤凰——这是故宫修缮项目定制的窗棂装饰,每一根翎羽都要复刻乾隆年间的纹样。那些泛黄的古籍图册就摊开在一旁,边角被反复翻阅得发皱,关键处还贴着密密麻麻的便签,记录着他对纹样细节的研究与思考。
夏子,来客人了。师父老李的声音从院子那头传来。林夏摘下厚重的牛皮手套,露出指节处因长期握锤生出的老茧。前院接待室里,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摩挲着展架上的铁艺屏风,指尖划过葡萄藤蔓的纹路,铁锈特有的腥气混着檀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男人身后跟着两位西装革履的助理,一人捧着平板电脑,上面不断滑动着各种设计图纸和数据,另一人则拿着录音笔,随时准备记录谈话内容。
林师傅,久仰大名。男人递来烫金名片,我是云栖酒店的负责人,想请您为我们的总统套房打造一组铁艺吊灯。他的目光落在林夏身后的凤凰上,要像这样既有传统韵味,又能融入现代设计。男人说话时,助理迅速将平板电脑转向林夏,展示着酒店奢华的装修风格和他们设想中的吊灯概念图,图上的吊灯闪烁着虚拟的光芒,与现实中的铁艺作品形成奇妙的对比。
林夏接过设计图,瞳孔微微收缩。图纸上的吊灯造型宛如绽放的牡丹,每片花瓣都由镂空的铁艺构成,中心还镶嵌着宋代官窑瓷片。这不仅需要精湛的锻造技艺,更要解决金属与陶瓷的结合难题。他注意到图纸角落标注的特殊工艺要求,比如瓷片镶嵌角度必须精确到0.1度,以确保灯光折射效果。
工期多久?林夏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两个月。男人推了推眼镜,预算不是问题,但必须在国际设计峰会前完工。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身后的助理立刻补充说明峰会对酒店品牌推广的重要性,以及来自竞争对手的压力。
送走客户后,林夏在工作台前枯坐整夜。月光透过车间的天窗洒在铁砧上,照得那些未完成的零件泛着冷光。他想起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跟着师父抡铁锤的情景。生铁在炉火中烧得通红,师父说:铁艺这行,靠的是三分手艺,七分火候。那时的工坊比现在小得多,角落里堆满了师父收集的各种旧铁器,墙上还挂着几幅斑驳的铁艺设计草图,每一幅都承载着老一辈匠人的心血。
第二天清晨,林夏骑着电动车直奔潘家园旧货市场。他在堆满碎瓷片的摊位前蹲下,小心翼翼地翻动那些带着历史痕迹的瓷片。市场里人声嘈杂,此起彼伏的讨价还价声中,夹杂着摊主们介绍宝贝的吆喝。终于,他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几片北宋钧窑的残片,釉面的窑变纹路如同晚霞浸染的天空。他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瓷片边缘的细微裂痕和独特的气泡结构,都显示出其年代的久远和珍贵。与摊主经过漫长的议价,甚至用自己珍藏的一块明代铁艺小摆件作为交换,才将这些瓷片收入囊中。
回到工坊,林夏开始了漫长的实验。他尝试过铜焊、银焊,甚至古法的大漆黏合,但瓷片总会在高温下碎裂。第七次失败时,飞溅的瓷片划破了他的脸颊,鲜血滴在未完成的花瓣上,晕开一朵朵诡异的红梅。伤口火辣辣地疼,他却只是简单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又投入到实验中。车间的墙上渐渐贴满了失败的实验记录,每张纸上都详细标注着温度、焊接时间、材料配比等数据,密密麻麻的字迹见证着他的努力与坚持。
试试低温锡焊。师父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本泛黄的《天工开物》,明代铸剑师就用这法子镶嵌宝石。师父的白发在灯光下微微发亮,脸上的皱纹里似乎都藏着岁月沉淀的智慧。他翻开书中的某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古代匠人的手绘插图和文字记载,为林夏打开了新的思路。
林夏茅塞顿开。他重新设计焊接方案,将铁艺花瓣分成若干小块,先用低温锡焊固定瓷片,再进行整体组装。为了找到最合适的锡焊温度和时间,他制作了数十个小型实验样品,在不同的环境温度和湿度下进行测试。当第一片镶嵌着钧窑瓷片的花瓣成型时,朝阳正好爬上车间的砖墙,釉面的窑变与铁锈的暗红相互辉映,美得惊心动魄。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片花瓣,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眼中满是欣喜与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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