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上海,梧桐叶上的水珠沿着万国建筑群的花岗岩墙面蜿蜒而下。林夏握着放大镜,目光穿透表盖内侧的蓝宝石镜面,游丝在镊子尖轻轻震颤,像悬在时光裂缝里的银丝。工作台角落的黄铜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与窗外黄浦江的汽笛声交织成独特的韵律。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建筑,每一块砖石都浸润着岁月的痕迹,而他的工作室,就藏在这栋老建筑的三楼,仿佛是时光长河中的一座静谧岛屿。
这是他在瑞时阁古董钟表修复工作室的第七个年头。作为国内少数能修复18世纪瑞士怀表的匠人,他的工作台永远铺着三层麂皮,最上层放着祖父传下的鎏金雕花目镜——那是1947年上海霞飞路亨得利钟表行的镇店之物。目镜边缘的雕花已经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但每当林夏戴上它,仿佛就能看到祖父当年在钟表行里专注工作的身影。工作台上还摆放着各种型号的镊子、螺丝刀,每一件工具都被他擦拭得锃亮,手柄处因为常年使用留下了温润的包浆。
小林,香港客人送来的江诗丹顿停摆了。老板娘周姨推门而入,檀木托盘上的怀表泛着幽蓝的氧化光泽。林夏放下手中正在调校的百达翡丽三问表,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微微收缩。表壳背面的日内瓦波纹布满细密划痕,表冠处还残留着干涸的海水结晶。那些结晶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这只怀表曾经经历的惊涛骇浪。
这表下过海?他用驼毛刷轻扫表盘,12点位的月相盘已停在残缺的月牙。周姨掏出牛皮纸信封,里面是泛黄的报纸剪报:1942年,一艘载满瑞士钟表的货轮在南中国海遭遇日军潜艇,这只江诗丹顿正是少数幸存者之一。剪报的边角已经有些破损,油墨也褪色了不少,但上面的文字依然清晰地记录着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
林夏的手指抚过表壳边缘的弹孔痕迹,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呓语:每个齿轮都藏着故事,修表人要做的是让故事继续流转。他将怀表放入超声波清洗机,转头对学徒阿杰说:去把1930年代的擒纵叉模具拿来,这表的摆轮轴断了。清洗机启动后,里面的液体开始翻滚,怀表在其中轻轻晃动,仿佛在时光的河流中重新苏醒。
深夜的工作室只剩台灯暖黄的光晕。林夏将激光焊接仪的焦距调至0.1毫米,断裂的摆轮轴在显微镜下如同断崖。他从瑞士进口的钛合金丝中选取最细的一根,呼吸都放得极轻。当金属丝与轴体完美融合的瞬间,工作室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报时声——不知何时,他修复的二十多座古董钟同时敲响凌晨三点的钟声。钟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仿佛是时间在为这一修复奇迹而欢呼。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瑞士钟表修复协会发来的邮件。国际古董钟表双年展向他发出特展邀请,条件是现场修复一枚1780年的宝玑Marie - Antoinette系列怀表。林夏盯着电脑屏幕上那枚镶嵌2300颗钻石的怀表图片,喉咙发紧。这类传奇时计全球仅存两枚,修复过程容不得半点闪失。图片中的怀表闪耀着璀璨的光芒,每一颗钻石都像是凝固的星光,而那些精密的齿轮就隐藏在这华丽的外表之下。
师傅,表壳里发现这个。阿杰举着镊子走近,夹着的泛黄信纸上是褪色的法文手书。林夏戴上老花镜,心跳随着字迹起伏:亲爱的路易,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葬身海底。这只表承载着我们在日内瓦湖畔的每分每秒...落款日期正是1942年货轮沉没之时。信纸因为年代久远变得十分脆弱,林夏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仿佛在打开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修复工作进入第五天,林夏发现怀表的机芯夹板出现隐秘裂痕。常规的环氧树脂胶会破坏古董金属的质感,他翻遍古籍,决定采用宋代青铜器修复的错银补绽法。在城隍庙找到老银匠定制0.05毫米的银丝,又花三天时间将银丝嵌入裂痕,打磨出与原装板一致的日内瓦波纹。在这三天里,林夏几乎寸步不离工作台,专注地进行着每一个细微的操作,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却浑然不觉。
双年展在巴塞尔如期举行。林夏的工作台被安置在展厅中央,三百多名观众通过全息投影围观修复过程。当他用微型刻刀在摆轮夹板上复刻宝玑签名时,整个展厅寂静得能听见镊子与齿轮的碰撞声。突然,操作台上的江诗丹顿怀表自动启动,月相盘开始缓缓转动,残缺的月牙渐渐饱满——这是78年来它首次恢复运转。这一刻,展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林夏的眼中也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他知道,自己不仅修复了一只怀表,更让一段被时光掩埋的故事重新焕发生机。
掌声雷动中,林夏收到香港收藏家的邮件。对方希望将怀表和信件捐赠给上海历史博物馆,同时附上一张泛黄的老照片:1947年的亨得利钟表行门口,年轻的祖父正在擦拭橱窗里的江诗丹顿。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悄然咬合,让相隔七十年的两代修表匠完成了跨越时空的对话。看着照片中祖父年轻的面庞,林夏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仿佛祖父就在身边,见证着他的成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