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指尖在鼠标上悬停时,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刚跳过凌晨一点。出版社的排版室里只剩下他这一盏灯,冷白色的光打在《乡土植物图鉴》的校样上,把“蒲公英”三个字旁边的行距衬得格外刺眼——比正文规定的3.25毫米宽了0.1毫米,在普通人眼里或许只是细微的差别,在他这里却是必须修正的“硬伤”。
他打开排版软件的“字符面板”,将行距数值精准调到3.25,又放大页面到200%,逐行检查相邻文字的对齐情况。桌角的咖啡已经凉透,杯壁上结着的褐色痕迹,像极了昨天被主编退回的校样上,用红笔圈出的“标题缩进偏差”。那是本儿童绘本,他因为赶进度,把“小熊的森林”标题的首行缩进设成了2字符,而出版社的《排版规范手册》里明确写着“儿童读物标题缩进需为1.5字符,确保低龄读者阅读流畅”。
“林编,还没走啊?”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校对部的张姐端着保温杯路过,探头看了眼他的屏幕,“还在跟这本图鉴较劲?我上午看的那版已经很整齐了。”
“再调调细节。”林夏指着屏幕上的植物插图说明,“你看,‘叶片呈卵形’这句注释,跟图片的间距是8毫米,规范里要求6毫米,得再挪近点,不然读者翻页时视线会断。”他点开“对象样式”面板,拖动间距滑块,眼睛死死盯着数值变化,直到屏幕上显示“6.00mm”才停下。
张姐笑了笑,把一杯热红枣茶放在他手边:“也就你对自己这么狠,上次那本诗集,你为了让‘月光’两个字的字距刚好能放下一个小墨点装饰,熬到凌晨三点。”
林夏接过茶杯,指尖传来的暖意让他紧绷的肩颈松了些。他想起刚做排版编辑时,老编辑教他的第一句话:“排版不是把字排满就行,是要让读者在字里行间觉得‘舒服’——行距宽了累眼,窄了憋气;标题大了压得慌,小了看不见。这些‘舒服’的标准,就是咱们手里的刻度。”
那时候他还不理解,直到第一次独立负责教辅书排版。因为把“数学公式”的字号设成了小四,比正文小五字号大了一号,导致页面出现大面积留白,被主编当着全部门的面批评:“学生做题时,视线会先落到公式上,字号太大反而会打断阅读节奏,你这不是帮读者,是给读者添乱。”从那以后,他养成了“先查规范,再动手排版”的习惯,案头的《排版规范手册》被翻得卷了边,里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科技类书籍图表标题用黑体小四”“散文集中引文需用斜体且左缩进2字符”“古籍影印本标点符号需用全角”。
凌晨两点半,林夏终于把《乡土植物图鉴》的最终校样调好。他导出PDF文件,按照出版社的命名规则改成“乡土植物图鉴_终校版__林夏”,发送到主编的邮箱,又在邮件正文里备注“已核对行距、字距、插图间距,符合规范第3.2、5.7条”。做完这些,他才关掉电脑,收拾好桌上的校样纸——那些纸上密密麻麻画满了红色的修改痕迹,有的是调整段落对齐的直线,有的是标注字号的数字,还有的是提醒自己“注意页码位置”的小记号。
走出出版社大楼时,凌晨的风带着寒意吹过来,林夏裹紧了外套。街上的路灯亮着,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想起早上出门时,妻子在门口递给他的保温杯:“今天能早点回来吗?儿子说想让你陪他读绘本。”那时候他答应了,却又因为临时接到这本图鉴的紧急排版任务,又要失信了。
回到家时,客厅里还留着一盏小夜灯,儿子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林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推开一条缝,看见儿子怀里抱着他上次排版的《小熊的森林》绘本,书页还停留在他调整过缩进的那一页。他心里一阵愧疚,轻轻带上门,去厨房热妻子留的晚饭——一碗番茄鸡蛋面,面条还没坨,显然是妻子后来又热过一次。
第二天早上七点,林夏被闹钟叫醒。他摸过手机,先看了眼邮箱,主编已经回复了邮件:“校样已阅,无问题,可送印刷厂。”他松了口气,起身洗漱。早餐时,儿子拿着《小熊的森林》绘本跑过来,指着封面说:“爸爸,这个小熊的名字,字旁边的空白刚刚好,我能一眼看到!”
林夏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那是爸爸特意调的,这样你读的时候就不会觉得乱啦。”他想起自己排版这本绘本时,为了让封面标题“小熊的森林”既能突出,又不显得突兀,反复调整了字号和字距——从初号字调到小初号,从字距0.5毫米调到0.8毫米,最后在老编辑的建议下,加了一圈细线条装饰,才达到现在的效果。
上午九点,林夏准时到出版社。刚坐下,主编就把他叫到办公室:“有个紧急任务,下周要出一本《非遗技艺图谱》,作者催得急,排版周期只有五天,你这边能不能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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