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厅的镜面墙映出林夏绷直的脚背,汗水顺着锁骨滑进练功服领口时,第三遍《天鹅之死》的旋律正漫过木地板。她的足尖在地板上碾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次旋转都像在与空气角力,裙摆扬起的弧度精准得如同量过一般。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像被踩碎的玻璃碴子——“听说首席位定了苏曼”“她那膝盖还能跳几个旋转?”
把杆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林夏松开手转身时,镜子里的自己正撞上苏曼带着笑意的眼睛。对方刚结束足尖训练,粉色舞鞋的缎面上沾着新鲜的松香,那是舞团特制的防滑松香,比普通松香更细腻,只有首席舞者才能申领。“夏夏,总监让你去办公室。”苏曼的声音带着笑意,尾音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混着排练厅飘来的汗味,林夏摸了摸口袋里的止痛片。白色药片被体温焐得温热,边缘有些发软。上周在《吉赛尔》排练时落地不稳,左膝的旧伤又犯了,理疗师捏着片子眉头紧锁,说至少需要休养两周,但春季巡演的节目单已经贴在了大厅公告栏,她的名字排在《天鹅湖》双人舞的第一位,字体被红笔圈了出来,格外醒目。
“坐。”总监推过来一杯冷水,玻璃杯壁上凝着水珠,顺着桌沿滴落在文件夹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文件夹在桌面上摊开,露出苏曼的简历,照片上的苏曼穿着白色练功服,笑容明媚,履历表上“国家芭蕾舞团”几个字加粗印着,格外刺眼。“你也知道,苏曼是从国家芭蕾舞团借调来的,这次巡演她挑了《天鹅之死》。”
林夏的指甲掐进掌心,痛感让她保持清醒。那支独舞是她去年在上海国际舞蹈节拿金奖的作品,舞伴陈默特意为她修改过动作细节,足尖落地的角度比原版小了五度,正好能避开她左膝的弱点。那时陈默蹲在排练厅地板上,用粉笔画出一个个小三角,耐心地调整她的站位,“这样既能保持美感,又能护着你的膝盖。”
“你的膝盖报告我看了。”总监的钢笔在纸上敲出轻响,节奏均匀得像节拍器,“团里决定让苏曼顶替你《天鹅湖》的首席位,你改跳三幕的西班牙舞曲,难度小些,对你的膝盖好。”
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变得陌生。林夏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进排练厅,十二岁的她踮着脚尖够把杆顶端的镜子,木质把杆被前人磨得光滑,带着淡淡的松香味。老师捏着她的脚踝轻轻往上抬,说她脚背弧度像新月,是天生的芭蕾料子。那时苏曼还在隔壁的少儿班,扎着歪歪扭扭的马尾,总偷摸扒着门缝看她练足尖转,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有一次被老师抓住,她红着脸说:“我想跟林夏姐姐一样,跳白天鹅。”
“我能跳。”林夏的声音发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理疗师说只要减少跳跃动作,控制好转体角度——”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总监合上文件夹,金属搭扣发出“咔嗒”一声,像在林夏心上敲了一下,“下周一给我答复,要么领西班牙舞曲的乐谱,要么……”他没说下去,但空气里的沉默已经足够清晰。舞团从不养闲人,尤其是舞者,膝盖就像钢琴的琴键,坏了就再也弹不出完整的旋律。
更衣室的铁皮柜被狠狠撞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苏曼的粉色舞鞋正晾在暖气上,鞋头的缎面泛着柔光,边缘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林夏盯着自己那双磨出毛边的白色舞鞋,鞋跟处补过三次胶,鞋头被足尖顶出一个小小的凸起,那是她用第一笔演出费买的。当时她攥着钱在舞蹈用品店转了三圈,最终还是咬牙选了最贵的那双,老板说这鞋能陪她跳五年,可才三年,它就已经旧得像个老兵。
“其实我不想抢你的角色。”苏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正是林夏的理疗报告。她的指甲涂着裸色指甲油,轻轻划过报告上“左膝韧带撕裂两次,半月板磨损三度”的字样,“但首席位从来不是靠资历,对吧?”她晃了晃手里的纸,“你真以为还能跳双人舞?上周排练时你落地那一下,整个舞团都听见你闷哼了,别硬撑了。”
林夏抓起舞鞋砸过去,却被对方轻松躲开。粉色舞鞋掉在地上,露出鞋垫里绣着的小月亮——那是苏曼小时候总缠着她要绣的标记,说这样就能分清谁是谁的鞋。那时她们住一个宿舍,苏曼总爱穿错她的舞鞋,说她的鞋比自己的软和。有一次演出前,苏曼偷偷在她的舞鞋里塞了块巧克力,说能补充体力,结果她跳完舞才发现,巧克力化在鞋里,黏糊糊的一片,两人笑着在水龙头下洗了半天。
“记得吗?”苏曼捡起舞鞋,指尖划过那个月亮,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你十五岁第一次登台跳《胡桃夹子》,第三幕时足尖打滑,摔在侧幕布后面,是我把你扶起来的。你当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牙说‘不能让观众等’,我就觉得你特别厉害。”她忽然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那时你说要永远当首席,让我做你的替补,说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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