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点的录音棚像座密封的玻璃匣子,林夏蜷缩在监听设备前,耳机里反复回荡着某流量歌手走调的高音。调音台上的旋钮泛着冷光,推子旁凝结着咖啡渍的痕迹,他第27次调整混响参数,人声依旧像块突兀的补丁,生硬地嵌在伴奏里。压缩器的红色过载指示灯不断闪烁,像一双充满嘲讽的眼睛。茶水间飘来速溶咖啡的焦苦味,混着空调出风口的霉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气息。隔音墙上贴着的“追求极致音效”标语,此刻在幽蓝的设备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夏哥,经纪公司又来催了。助理小周抱着保温杯探进头,杯盖还沾着饼干碎屑,说必须天亮前出最终版,明天要上热搜的新歌不能有瑕疵。他的声音在隔音墙间激起细微的回声,像根细针扎进林夏发涨的太阳穴。手机屏幕亮起,工作群弹出99 新消息,制作人的语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把人声修得再甜一点,自动调音拉满,听众根本听不出真假!要是耽误了宣发,这个月奖金别想要了!
三年前刚从录音艺术专业毕业时,林夏的眼睛里还闪着光。他的毕业作品《城市呼吸》,用街头随机采集的市井声音——早点摊的吆喝、地铁闸门的开合、深夜便利店的风铃声,拼贴成一首流动的城市诗篇,在大学生音频创作大赛上斩获金奖。领奖台上,他对着掌声发誓:要做有灵魂的声音捕手,让每个音符都有温度。那时的他,会为了录制一场春雨,在屋檐下守候整夜;为了捕捉蝉鸣最清脆的瞬间,背着沉重的设备钻进闷热的树林。
然而现实的耳光来得又快又狠。为了留在北京,他挤进一家流水线式的商业录音棚,每天的工作是给网络神曲修音、为广告配音做后期。曾经引以为傲的听觉敏感度,渐渐沦为调整电频曲线的机械操作。最讽刺的一次,他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把一个五音不全的网红主播的声音,修得比专业歌手还完美。当那首歌在短视频平台播放量破亿时,他却在厕所里对着镜子呕吐,觉得自己像个声音造假的帮凶。有次连续48小时工作后,他摘下耳机,发现耳道里渗出了血丝。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你爸的老寒腿又犯了,走路都费劲,你抽空回来看看?家里的葡萄架今年又结果了,你最爱吃......还没来得及回复,制作人的怒吼从走廊尽头传来:林夏!XX品牌广告的配音出问题了,甲方说不够,半小时内必须重做!要是搞砸了,这个月工资扣一半!他抓起手边的降噪耳机冲出门,经过茶水间时,瞥见昨天的外卖盒还堆在角落,散发着酸腐的气味,几只苍蝇在上面盘旋。
在这个充满电子声波的世界里,林夏逐渐迷失了方向。他参与制作的歌曲越来越多,却再也找不到当初创作《城市呼吸》时的悸动。每个加班的深夜,他都对着调音台发呆,那些曾经鲜活的声音记忆——老家院子里的蝉鸣、外婆摇椅的吱呀声、童年时雨后踩水的啪嗒声,都被淹没在千篇一律的电音节奏里。有次在梦中,他回到了儿时的村庄,却发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转机出现在一个暴雨夜。独立音乐人陆川带着demo找到他,那是首关于留守儿童的民谣,粗糙的吉他声里夹杂着真实的哽咽。我不要修音,陆川的眼睛在台灯下闪着光,这些破音和颤抖,才是这首歌的灵魂。林夏被这份执着打动,推掉三个商业项目,和陆川窝在简陋的工作室里,花了整整两周时间打磨作品。他们走遍北京的大街小巷,录制各种自然环境音;去乐器行收集老物件的声响;甚至跑到郊区的田野,录下风吹麦浪的声音。林夏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声音可以如此纯粹而有力量。
然而,当作品完成80%时,陆川的投资方突然介入,要求加入电子元素和说唱段落,把一首民谣硬生生改成了四不像的流行曲。对不起,夏哥,陆川红着眼眶说,没有钱,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投资人说不改就撤资。林夏站在堆满录音设备的房间里,听着被改得面目全非的作品,那些原本充满情感的声音被刺耳的电子音效覆盖,突然想起大学老师的话:真正的录音师,是声音的守护者,而不是篡改者。他摘下耳机,毅然辞去了工作,离开时,把工牌狠狠摔在了制作人的办公桌上。
离开商业录音棚后,林夏租下一间地下室,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起初生意惨淡,只能接到一些零散的配音活儿。但他坚持只做有温度的声音作品——为纪录片录制真实的环境音,帮独立乐队保留最原始的演唱状态,甚至给公益组织制作有声读物。有次为了录制候鸟迁徙的声音,他在湿地蹲守了整整一周,夜晚睡在帐篷里,蚊虫的叮咬和野外的寒气让他高烧不退,但当他听到耳机里传来的鸟鸣时,笑得像个孩子。还有一次,为了还原老北京胡同的声音,他背着设备在巷子里穿梭了半个月,录制下磨刀人的吆喝、鸽哨的声响、门轴的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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