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景德镇裹着层薄雾,林夏踩着碎瓷片铺就的小路,拐进巷口那间挂着青崖工坊木牌的工作室。屋檐下晾晒的陶胚蒙着层白霜,他呵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水珠,落在掌心还未成型的瓷坯上。寒风卷着巷尾瓷厂废弃的匣钵残片,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声响。
夏哥,你可算来了!学徒小满顶着一头黏土碎屑冲出来,围裙口袋里掉出半截竹刀,昨天送来的高岭土有问题,拉坯机转着转着就塌了三个!窑炉那边还等着装窑,可原料根本没法用!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鼻尖冻得通红。
林夏皱着眉推开工作室的门,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拉坯机旁堆着几团瘫软的泥团,像被抽走灵魂的躯壳。他蹲下身子,指尖摩挲着未干的泥料,指甲缝里立刻嵌进细密的沙砾:这不是高岭土,掺了太多劣质瓷石。你看这颗粒感,烧成后肯定会开裂。说着,他抓起一把泥料用力攥紧,指缝间挤出浑浊的泥水。
正说着,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供货商老陈的消息:小林啊,这批货临时出了点状况,价格给你再降两成?林夏盯着消息框里跳动的光标,想起上个月为了这批原料,几乎花光了工作室所有流动资金。银行账户余额不足五位数的提醒短信还躺在手机里,像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夏哥,那我们...小满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林夏起身掸掉裤腿上的泥灰,目光扫过墙角那尊半人高的青花瓷瓶——那是他筹备三个月,准备参加国际陶瓷艺术双年展的作品,此刻瓶身还残留着未修补的裂痕,那是上周窑炉温度骤变留下的伤疤。
把泥料退回去。他摘下工作手套,露出指节处深浅不一的茧子,虎口处还留着上次开窑时被匣钵烫伤的疤痕,去仓库拿去年屯的特级高岭土,双年展的作品不能再拖了。小满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那批原料价值五万的事,那几乎是工作室半年的净利润。
暮色渐浓时,林夏独自留在工作室。台灯暖黄的光晕下,他手持刻刀,在瓷坯上细细勾勒着《千里江山图》的轮廓。刀锋游走间,青灰色的泥屑簌簌掉落,远处层峦叠嶂,近处水波潋滟,仿佛要从瓷面跃然而出。这是他独创的泥雕青花技法,将传统青花分水与浮雕工艺结合,每一刀都需精准控制力度,稍有偏差便会前功尽弃。工作台边堆着二十七个失败的试片,最完美的那个也因釉面气泡瑕疵被他亲手砸碎。
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工作室的寂静。是母亲打来的:夏夏,你爸的降压药又涨价了,能不能...话音未落,林夏瞥见工作台角落的缴费单——下个月的房租水电要一万二,小满的工资八千,原料采购至少三万...这些数字像无数根银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未完成的瓷瓶上,扭曲成狼狈的形状。
第二天清晨,林夏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推开门,是对操着北方口音的中年夫妇,女人举着手机里的图片,声音里带着惊喜:林老师!可算找到您了!我们在网上看到您复刻的曜变天目盏,简直跟国宝一模一样!听说您这能私人订制?
林夏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将两人迎进工作室。男人围着展柜里的作品转圈,皮鞋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咯吱声。突然,他指着一尊钧窑香炉:这窑变的色彩,红里透紫,紫中藏青,比故宫里的藏品还多三分灵气!这窑火是怎么控的?
这是钧瓷的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林夏拿起香炉,釉面的纹路在阳光下流转,宛如星河坠入瓷胎,不过严格来说,这尊算是失败品,窑温控制出了偏差,反而烧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当时连续开了七窑都是废品,第八窑突然成了。
女人掏出支票本:林老师,我们是开私人博物馆的,这些作品我们全要了!价格好商量!林夏正要开口,瞥见窗外停着辆熟悉的面包车——是老陈来送退货的泥料。车斗里的编织袋破了个洞,露出里面夹杂着石块的劣质泥料。
抱歉,这些都是非卖品。他将香炉轻轻放回展柜,陶瓷与木质台面碰撞出清脆声响,如果二位不介意,可以看看这些文创产品。说着,他拿出一套以敦煌壁画为灵感的陶瓷茶具,飞天的飘带化作壶柄,藻井纹样在杯底绽放。但女人已经收起支票本,脸上的热情瞬间冷却:原来只是做做小生意的,浪费时间。
送走客人后,林夏蹲在仓库整理退回的泥料。突然,指尖触到个硬物——在掺假的泥团深处,竟藏着块质地细腻的瓷石,断面泛着温润的象牙白。他瞳孔骤缩,立刻将整袋泥料倒在地上,扒开层层杂质,终于找出十几块这样的优质瓷石。这些被刻意掩埋的真材实料,像供货商埋在暗处的嘲讽。
原来如此!他猛地站起身,顾不上满身泥污,直奔工作台。如果将这些瓷石磨成细粉,与剩余的高岭土按比例调配...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成型。他翻出积灰的《天工开物》,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多年前师父留下的便签,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晕染:瓷石配土,七分天定,三分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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