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城市还浸在浓稠的夜色里,林夏的鼻尖已经沾满面粉。烤箱发出轻微的嗡鸣,第七次发酵的法棍面团正在醒发箱里安静膨胀,乳白的面团表面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戴着隔热手套打开蒸汽阀,白雾瞬间弥漫整个操作间,肉桂与黄油的香气在潮湿的空气中交织。老式挂钟的滴答声里,他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真正的面包师,要学会听面团呼吸的声音。
夏哥,2号烤箱温度又不对了!学徒小周揉着惺忪的睡眼冲进来,深蓝色围裙上还沾着昨晚做马卡龙时的食用色素,预热到180度就开始往下掉,法式可颂怕是要废了。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发梢还沾着没抖落的面粉,在冷光灯下像层细碎的霜。
林夏关掉电子秤,不锈钢台面上散落的黑麦粉被带起细小的粉尘。他凑近烤箱观察窗,玻璃上凝结的水雾模糊了里面正在烘烤的司康饼。裂痕从饼面蔓延开来,如同他此刻紧绷的神经。换备用烤箱,把2号的温度探头拆下来。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腕间的烘焙计时表在冷光灯下泛着金属光泽,这批可颂的黄油片得重新叠,温度一波动,开酥就会失败。
操作间的白炽灯突然闪烁两下,在墙壁投下晃动的阴影。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夏夏,你爸的老寒腿又犯了,医院说要做理疗......林夏盯着手机屏幕上余额不足五位数的银行卡通知,喉结动了动。这家开在老城区巷口的夏风烘焙坊,从装修到设备都是他东拼西凑的积蓄,如今连更换烤箱的钱都拿不出来。冰箱里还囤着过期三天的奶油,他咬咬牙,把它们全倒进了垃圾桶。
晨光刺破云层时,第一批顾客已经在店门口排队。穿校服的中学生踮脚张望橱窗里的焦糖布丁,玻璃上倒映着他们呵出的白雾;提着菜篮的阿姨对着价目表皱眉,手指反复摩挲着打折标签。林夏戴着口罩在收银台后忙碌,机械地说着欢迎光临,目光却始终留意着后厨传来的动静。当闻到一丝焦糊味时,他几乎是冲进操作间——新员工误把全麦面包的烘烤时间设成了法棍的参数。
对不起夏哥,我......年轻学徒眼眶通红,面前的烤盘上躺着十二块漆黑的面包。林夏捏起一块掰开,焦脆的外壳下,面包芯还残留着未熟透的黏腻。烤箱的余热扑在脸上,他想起自己刚入行时,也曾因为算错酵母比例毁掉整批面团。那时师父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重新称量面粉,说:面团不会骗人,你给它多少诚意,它就还你多少惊喜。
看好了。林夏从冷藏柜取出备用面团,面粉袋摩擦发出沙沙声,全麦粉的吸水率比高筋粉低15%,搅拌时要分次加水。烘烤时加盖锡纸防止表面过快焦化,出炉后要侧放散热......他的声音混着搅拌机的嗡鸣,面团在不锈钢盆里渐渐变得光滑有弹性。学徒认真记着笔记,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像极了面团发酵时细微的爆裂声。
午后客流稍减,林夏瘫坐在员工休息室的折叠椅上。老式吊扇吱呀转动,吹起操作台上的烘焙食谱。手机弹出烘焙协会的通知:国际面包大赛国内选拔赛即将开始,优胜者将获得去法国进修的机会。他滑动着往届获奖者的作品照片,手指在一张蜂巢吐司的特写图上停留许久——完美的蜂窝组织,均匀的上色,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的产物。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七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那时他和苏晴刚从烘焙学校毕业,挤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深夜的台灯下,他们把揉好的面团抛向空中练习手感,面粉纷纷扬扬落在苏晴的发梢。以后我们要开一家面包店,苏晴咬着试吃失败的司康饼,眼睛亮晶晶的,要有大大的落地窗,让阳光能照在发酵的面团上。后来苏晴去了上海,朋友圈里渐渐都是精致的下午茶照片,而他留在这座小城,守着这家充满烟火气的小店。
夏哥,有位客人找你。小周探进半个身子,表情有些为难,说是买的可颂有酸味,要十倍赔偿。林夏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连续十四小时的工作让他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店堂里,穿貂皮大衣的中年女人正用雕花手杖敲着大理石桌面,她面前的可颂被掰开成凌乱的碎屑,奶油馅渗在浅灰色的桌布上。
林师傅,我可是你们店的老顾客。女人的香水味混着未吃完的可颂甜腻气息扑面而来,这明显是发酵过度,你们是不是用了变质的黄油?林夏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碎屑放在鼻尖轻嗅,的确有股淡淡的酸腐味。他抬头看向操作间的方向,突然想起今早备用黄油的保质期标签有些模糊。冷藏柜的灯光在女人的耳环上折射出冷光,照得他额头沁出细汗。
实在抱歉,这确实是我们的疏忽。他摘下口罩,露出真诚的笑容,喉结因为紧张微微滚动,您看这样行吗?我马上重新制作一份,再额外送您一盒刚出炉的玛德琳蛋糕。作为补偿,这张贵宾卡以后您在店里消费都享受七折。女人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哼了一声收下卡片。临走时高跟鞋重重碾过地板,仿佛踩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