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把听诊器贴在钢琴立柱上时,额头的碎发垂落下来。三角钢琴内部的琴弦在幽暗中泛着冷光,他屏住呼吸,听着金属震颤的余韵在耳道里细微共鸣。这是他今天调试的第七架琴,客户是位着名的旅德钢琴家,琴凳上还放着没喝完的黑咖啡,氤氲热气与松香混在一起,在录音棚的密闭空间里发酵。隔音玻璃外,助理小周抱着乐谱来回踱步,鞋跟叩击地面的节奏都透着焦虑。
林老师,这个高音区总觉得不够透亮。小周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被压缩的失真。林夏没抬头,镊子精准夹住一根琴弦:A4琴弦张力差0.3牛,标准应该是51.5牛。他手腕轻转,调音扳手发出细微的声,那声音像极了当年在阿富汗战场上,拆弹时拧动引爆装置螺丝的触感。
话音未落,录音棚的门突然被撞开,穿着驼色大衣的男人大步走来,羊绒围巾上还沾着雪粒。抱歉!飞机晚点了!钢琴家摘下墨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这架斯坦威跟了我十五年,上个月在柏林演出时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林夏正戴着白手套,将整个手掌覆在琴键上,像在感受某种神秘的脉搏。指尖下的琴键微微起伏,传递着内部机械的震动频率,这种触感让林夏想起战地医院里,监测伤员心跳的仪器。
右踏板有杂音,弱音档齿轮磨损。林夏抽出诊断单,钢笔在纸面沙沙作响,明天需要更换三个止音器,高音区重新调音。钢琴家盯着他制服袖口露出的机械表——表盘上有道显眼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撞击留下的。那道划痕是三年前拆弹失误时留下的,金属碎片擦过手腕,也在表盘上刻下了永远的印记。
深夜收工时,林夏的手机在工具箱里震动。母亲发来语音:夏夏,你爸的助听器又坏了......他望着窗外飘雪,想起三个月前父亲摔倒在调音台旁,助听器摔得粉碎。那些细小的零件散落在地毯上,像极了他在阿富汗拆弹时见过的地雷碎片。每个零件都承载着声音的秘密,无论是助听器里的精密构造,还是钢琴内部的复杂机械,都需要最细致的呵护。
第二天清晨,林夏背着工具箱来到音乐学院。走廊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练习曲,他经过一间教室时,琴声突然卡顿。推门进去,穿校服的女孩正对着钢琴掉眼泪,谱架上摆着肖邦的《革命练习曲》。琴键上还留着泪痕,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
E大调音阶总是错。女孩吸着鼻子,明天就要比赛了......林夏没说话,从包里掏出便携式频谱仪。仪器显示屏亮起的瞬间,他看到女孩手腕上的疤痕——和自己右小臂的弹片伤几乎在同一位置。那道疤痕是战争留下的勋章,也是他们共同的无声语言。
不是指法问题。林夏掀开琴盖,露出布满灰尘的击弦机,榔头磨损严重,琴弦张力不均。他开始拆卸零件,金属碰撞声中,女孩轻声说:我妈说学琴没前途,让我退学。林夏的手顿了顿,想起退伍那天,连长拍着他的肩膀:你这双能听出炸弹倒计时的耳朵,调起音来肯定一绝。那时他觉得这只是安慰,现在却成了他新的人生方向。
调音结束时,女孩按下琴键,清亮的音符在空荡的教室里盘旋。林夏收拾工具时,发现女孩偷偷把乐谱塞进他的包——扉页上画着小小的音符和笑脸。乐谱边缘还沾着咖啡渍,像是她熬夜练习时留下的印记。
深冬的雨夜,林夏接到紧急电话。某直播平台的录音棚突发故障,所有设备突然出现刺耳的电流声。他冲进演播厅时,灯光师正在和技术人员争吵,导播台上的监视器闪着雪花。林夏蹲下身子,耳朵几乎贴在地面,顺着线缆一寸寸排查。潮湿的地面渗着寒意,透过裤腿爬上膝盖,让他想起在战壕里的那些夜晚。
是地线接触不良。他指着墙角发黑的接线盒,你们新换的音频接口和旧设备不兼容。当烙铁的火星在黑暗中溅起时,他想起喀布尔的地下实验室——那里也有无数错综复杂的线路,稍有不慎就会引发爆炸。每一个焊点都关乎成败,无论是拆弹时的电路,还是此刻的音频线路。
故障排除后,主播休息室的门开了条缝。当红歌手捧着保温杯探出头:林老师,能帮我听听这首歌的混音吗?总觉得副歌部分......林夏接过耳机,鼓点在耳膜上震动的瞬间,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右耳的旧伤又开始发作,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爆炸声仿佛要冲破耳道。他摘下耳机,发现手心全是冷汗,耳机线在指间缠绕,像极了拆弹时面对的复杂导线。
低频过重,人声齿音没处理干净。他摘下耳机,发现手心全是冷汗。歌手突然说:听说您以前是拆弹专家?林夏的瞳孔猛地收缩,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这个问题像颗未爆弹,每次被提起都让他心跳加速。
春节前的最后一单,是给养老院调试音响系统。林夏踩着梯子调整壁挂音箱,老人们围坐在下面,像看杂技般仰头张望。有位坐轮椅的老太太突然问:小伙子,能放《茉莉花》吗?我老伴儿最爱听......她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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