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手掌按在流水线上发烫的塑料模具上,机械臂裹挟着工业润滑油的刺鼻气味精准落下。操作台边缘的工牌在惨白的顶灯照射下泛着冷光,林夏 327号工位的字样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却和他左手臂上淡粉色的烫伤疤痕一样,成了这间厂房里最深刻的印记。那道疤痕是去年寒冬留下的,为了赶制一批出口订单,他连续在高温模具前工作十二小时,最终因过度疲惫被飞溅的塑料熔浆灼伤。当时钻心的疼痛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提醒着他这份工作的艰辛。
今天的定额加到两千件了。隔壁工位的老周佝偻着背凑过来,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亮,补丁摞着补丁,听说新来的王主管为了年底升职,要把产量再提30%。林夏没抬头,镊子在显微镜下灵活转动,精准夹起比米粒还小的电阻。电子元件特有的焦糊味混着中央空调的冷气钻进鼻腔,让他想起五年前刚入职时的场景——那时的他戴着笨拙的护目镜,手指经常被烙铁烫出水泡,却依然对未来充满憧憬。
午休铃撕开车间凝滞的空气时,林夏随着人流涌向食堂。长条形餐桌上,不锈钢餐盘碰撞出此起彼伏的声响。他在角落坐下,打开母亲今早塞进行李箱的饭盒——腌萝卜和白水煮蛋整齐码放,最底下还埋着几块炸带鱼,金黄的鱼皮在塑料盒里泛着诱人的光泽。母亲总是这样,即便家里经济拮据,也会想尽办法在他的饭盒里藏些。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同乡阿强发来的视频通话。画面里尘土飞扬,阿强戴着破旧的安全帽咧嘴笑,露出被水泥染黄的牙齿:夏子,工地日结工钱又涨了!比你在流水线上拼死拼活......
我这有五险一金。林夏打断他,用筷子戳破蛋黄,金黄的油缓缓渗进米饭里。车间更衣室的储物柜深处,还压着父亲最新的透析缴费单,每个月三号雷打不动地扣款。这份五险一金,是他能给重病父亲和整个家庭的最基本保障。屏幕那头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阿强匆匆挂断,留下一句模糊的塔吊要转臂了。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林夏心中泛起一丝担忧,工地的工作总是充满未知的危险。
夜班开始前,林夏照例检查防护手套。更衣室墙上的电子屏跳动着实时产量:1976/2000。他的目光停留在工位旁贴的便签纸上,那是女儿用蜡笔写的爸爸加油,被透明胶带反复粘贴,边角已经起毛。每次看到这张便签,他的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暖流,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能被驱散。机械臂运转的嗡鸣声中,他想起上个月家长会,班主任指着女儿的作文本微笑道:林小夏写《我的爸爸》,说你每天都在和会跳舞的铁手比赛。女儿天真的比喻,让他既心酸又欣慰——在孩子眼中,他的工作充满了神奇色彩。
凌晨两点,尖锐的警报声突然撕裂寂静。林夏冲过去时,传送带在第12号工位剧烈颤抖,成型的塑料外壳扭曲变形,仿佛一张张凝固的尖叫的脸。主管锃亮的皮鞋声由远及近:怎么回事?今天产量要是不达标......话音未落,林夏已经趴到传送带下方,油污瞬间蹭上脸颊。他摸到齿轮组里卡住的异物——半截断裂的钢针,在应急灯下闪着冷森森的光。这根来历不明的钢针,此刻成了整个生产线的拦路虎。
模具磨损太严重。林夏摘下手套,掌心有道新鲜的划痕,渗出细密的血珠,再强行运转会导致整条流水线瘫痪。主管皱眉打断他:先清故障!这批货明天必须发往欧洲!头顶的探照灯晃得人眼花,林夏咬着牙拆卸齿轮,金属碎屑不断钻进指甲缝。当流水线重新启动时,电子屏显示时间:03:17,今日产量:38/2000。看着寥寥无几的数字,他知道,今晚又要在机器轰鸣声中度过漫长的加班时光。
梅雨季节来临时,车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林夏的风湿性关节炎又犯了,膝盖在防护护具里隐隐作痛。这种疼痛随着季节变化反复发作,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某天深夜,他正弓着背给电路板焊接元件,领班突然拍他肩膀:去趟原料仓,新来的那批芯片有问题。仓库顶的日光灯滋滋作响,在潮湿的空气中明明灭灭。林夏蹲在货架间核对编号,手机突然震动——老家医院发来欠费通知,红色的数字刺得他眼眶发酸。他捏紧手机,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不知道该去哪里筹集这笔救命钱。
回工位的路上,他撞见几个技术员围在操作台前低声议论。这批芯片批次不对,根本没法用。有人翻着检测报告,眉头紧锁,听说王主管为了拿回扣,私自更换了供应商......话音被机器轰鸣声吞没,林夏攥紧工作证,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上周在废品堆看到的成箱电路板,那些本该装着进口芯片的位置,现在都空着。这背后的利益纠葛,让他感到愤怒又无奈,却又深知自己无能为力。
暴雨倾盆的夜晚,车间突然陷入黑暗。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林夏摸到墙角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流水线时,他的心猛地一沉——老周被困在机械臂下方,断裂的防护栏散落在地,液压装置正在缓慢下压。老周痛苦的呻吟声在黑暗中回荡:夏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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