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还未亮,紫禁城笼罩在冬日黎明前最深的寒意里。乾清宫已然灯火通明。林锋然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翼善冠,在张永和几名心腹太监的服侍下,进行着冗杂而庄严的朝会准备。
冕旒垂在眼前,珠玉碰撞,发出细碎的清响,一定程度上遮挡了他的视线,也仿佛将他与外界隔开,营造出一种孤家寡人的神秘与威严。林锋然看着镜中那个被华服包裹、表情肃穆的帝王,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这身行头,曾经让他觉得是束缚,是戏服,但今夜,它却是铠甲,是战袍。
“皇爷,时辰快到了。”张永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紧张。
林锋然深吸一口气,将袖中那叠厚厚的罪证又摸了摸,冰凉的纸张似乎能给他一丝镇定。昨夜曹吉祥来访后,他几乎一夜未眠,反复推敲着今日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自己的应对之策。黑鸮的计划,曹吉祥的投诚,石亨的潜在杀招……这一切如同乱麻,需要他在电光火石间理清,并做出最有利的抉择。
“起驾吧。”他淡淡开口,声音透过冕旒传出,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峻。
御辇起行,仪仗森严,穿过一道道宫门,向着举行常朝的奉天门(或奉天殿)而去。天色微熹,宫墙的轮廓在晨曦中显得格外肃杀。林锋然能感觉到,在那些看似空旷的宫阙角落、廊柱背后,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支队伍。有曹吉祥埋伏的厂卫,有黑鸮安排的接应,或许还有石亨布下的眼线。这座皇城,此刻已是一座无声的战场。
奉天门外,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肃立等候。当皇帝的仪仗出现,净鞭三响,山呼万岁之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林锋然在张永的搀扶下,一步步登上丹陛,坐定龙椅。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臣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气氛。没有了往日的沉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躁动和期待。许多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站在武官班首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武清侯、大将军石亨。
石亨顶盔贯甲,按剑而立,脸上带着一丝倨傲和志在必得。他与身旁几个心腹将领交换着眼色,似乎胜券在握。林锋然甚至注意到,侍卫班中,也有不少面孔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当值鸿胪寺官员拉长声调唱道。
按照惯例,本该是先处理一些日常政务。但今日,显然没人有心思关心那些。
果然,鸿胪寺官员话音未落,石亨便率先出班,声如洪钟:“陛下!臣有本奏!”
来了!林锋然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石爱卿有何事奏来?”
石亨手持玉笏,朗声道:“陛下!北疆瓦剌,虽暂退却,然狼子野心,不可不防。京营将士,为国戍边,劳苦功高。然如今饷银短缺,冬衣不继,兵器陈旧,长此以往,恐寒了将士之心,损我大明军威!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拨付内帑银一百万两,并敕令工部、户部,限期解决军需之困!以确保边防无虞,京城安稳!”
他一张口,便是百万两白银,语气强硬,与其说是奏请,不如说是逼宫。而且,特意强调“京城安稳”,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他这一开头,其党羽纷纷出列附和。
“臣附议!军国大事,刻不容缓!”
“陛下,将士们若缺衣少食,恐生变故啊!”
“请陛下以社稷为重,速做决断!”
一时间,朝堂之上,几乎成了石亨一言堂。少数几个清流官员面露愤慨,却似乎敢怒不敢言。
林锋然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等喧闹声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冕旒,带着一丝刻意的疲惫和无奈:“众卿所奏,朕已知晓。军需之事,确乃重中之重。然则,国库空虚,朕亦心忧。昨日户部陈爱卿亦曾禀报,朕已准其筹措。然百万之巨,岂是旦夕可得?还需从长计议。”
他继续扮演那个被财政困扰、有心无力的皇帝,意在麻痹石亨。
石亨闻言,眉头一皱,似乎对皇帝的反应不太满意,他上前一步,语气更加强硬:“陛下!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岂能拖延?!若因粮饷不继,导致军心涣散,边关有失,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臣等身为将领,无法向麾下儿郎交代!今日若陛下不能给个明确章程,臣等……唯有率众将士,亲自来向陛下‘恳请’了!”
图穷匕见!这已经是**裸的武力威胁!“率众将士亲自恳请”,与兵变何异?
朝堂上一片哗然!那些中立官员脸色煞白,就连石亨的一些党羽,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发难。
林锋然心中冷笑,脸上却适时的露出惊怒之色:“石亨!你……你这是何意?莫非要以武力胁迫于朕不成?!”
“臣不敢!”石亨嘴上说着不敢,腰板却挺得笔直,手按剑柄,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员,最终定格在御座之上,“臣只是为江山社稷,为百万将士,向陛下陈情!若陛下认为臣是胁迫,那臣……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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