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那一夜的对峙,如同淬火的冰水,浇灭了林锋然最后一丝侥幸与软弱。朱祁钰气若游丝的警告和那本沉重的密册,不再是遥远的阴谋,而是悬于顶门的利剑。他不再是懵懂闯入权力迷宫的现代灵魂,求生的本能迫使他必须成为执棋者,哪怕棋艺拙劣。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急促的钟声再次响彻宫苑,比前次更为哀戚绵长——郕王朱祁钰,薨了。
消息传来时,林锋然正在用早膳。他执着银箸的手顿在半空,许久,才缓缓放下。心中没有多少悲伤,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虚,以及更深的警惕。
朱祁钰的死,无论病因如何,都太过“及时”,彻底斩断了追查某些真相的可能,也让他这个“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失去了最后一个能某种程度上牵制石亨等人的潜在筹码。
“陛下,节哀。”曹吉祥在一旁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说道,“郕王殿下福薄,陛下当以龙体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
林锋然瞥了他一眼,曹吉祥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悲戚怎么看都透着虚伪。“传旨,”他声音平静无波,“郕王按亲王礼制治丧,一应事宜,由礼部会同司礼监操办,不得怠慢。朕……辍朝三日。”
他给出了符合礼法的反应,既不过度彰显兄弟情深以免引人猜忌(毕竟有夺门之变),也不过于冷漠失了体统。这份冷静,让曹吉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辍朝三日,意味着他有了短暂避开前朝纷扰的喘息之机。但这三天,注定不会平静。
果然,刚过午时,石亨和徐有贞便联袂求见,美其名曰“禀报军国要务”。乾清宫内,石亨虽因肩伤行动不便,但气势更显跋扈,开口便是索要九门提督的正式任命和对京营的彻底整肃名单,名单上罗列的多是于谦旧部或可能忠于景泰的将领。徐有贞则在一旁引经据典,论证此举的必要性,句句不离“稳定人心”、“杜绝后患”。
林锋然端坐御座,耐心听着,心中冷笑。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他等二人说完,才缓缓开口:“石将军忠心可鉴,朕心甚慰。京营整肃,势在必行。然名单所涉甚广,恐引发动荡。朕意,先行核查,确有其罪者,依律处置;无确凿证据者,不可妄动,以免寒了将士之心。九门提督一职,关系京师安危,需得老成持重之人,朕还需斟酌。”
他再次采取了拖延和平衡的策略,否定了石亨的清洗名单,对九门提督的人选也含糊其辞。
石亨脸色瞬间铁青:“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些人心怀叵测,留之必成大患!”
“石将军!”林锋然声音陡然转厉,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朕乃大明天子,自有决断!莫非将军以为,朕离了将军,便治理不了这京营,守不住这京师了吗?!”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带着明显的帝王怒意,让石亨和徐有贞都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似懦弱好控制的“太上皇”,登基不过两日,竟敢如此强硬地反驳他们。
徐有贞连忙打圆场:“陛下息怒!石将军亦是忧心国事,言语急切了些。陛下圣明烛照,臣等遵旨便是。”他悄悄拉了拉石亨的衣袖。
石亨强压怒火,狠狠瞪了林锋然一眼,勉强躬身:“臣……鲁莽,请陛下恕罪。”
“退下吧。整肃之事,容后再议。”林锋然挥了挥手,不容置疑。
看着二人悻悻退出的背影,林锋然知道,梁子已经结下,表面的和谐维持不了多久了。他必须加快动作。
当晚子时,西苑秋水斋。此地临近太液池,夜深人静,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林锋然在来福的护卫下,悄然至此。王勤早已在此等候,他换了一身普通的宦官服饰,神色比上次更加恭谨,却也更加沉稳。
“罪奴叩见陛下。”王勤行礼。
“王先生请起,此处没有外人,不必多礼。”林锋然虚扶一下,直接切入主题,“郕王已去,先生日后有何打算?”
王勤抬头,目光坦然:“罪奴性命是陛下所留,今后唯陛下马首是瞻。郕王殿下临终所言,句句属实。石亨、徐有贞、曹吉祥三人,与瓦剌勾结非止一日,土木堡之败,他们即便非主谋,也定然知情甚至暗中助推,以便揽权。”
“可有实证?”林锋然最关心这个。
王勤摇头:“他们行事极为谨慎,资金往来多通过塞外商队和白手套,难以追查。那本册子,已是郕王殿下所能掌握的极限。但有一事,或可追查——兵部武库司历年军械损耗账目,与实际库存颇有出入,尤其以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战当年)前后为甚。当时王振专权,账目混乱,若能重新厘清,或能发现蛛丝马迹。”
武库司!这是一个方向!林锋然记在心里。“曹吉祥在宫中势力盘根错节,先生可知,有何人可为我所用?”
王勤沉吟片刻:“司礼监内,秉笔太监舒良,素与曹吉祥不和,且为人相对正直。御马监太监刘永诚,掌管部分宫廷禁卫,虽不介入朝争,但忠于职守,或可争取。此外,宫中不少低阶太监宫女,苦曹吉祥久矣,只需陛下稍示恩典,不难收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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