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帖木儿那句“要回家了”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林锋然心中激起的狂喜涟漪尚未平复,更深、更冷的忧虑便已迅速蔓延开来,将那点难得的暖意吞噬殆尽。
回去? 回哪里去? 那个他只在记忆碎片和旁人话语中拼凑出来的紫禁城? 那个已经有了新主人——他素未谋面却已取代他坐上龙椅的弟弟朱祁钰的朝廷?
巨大的茫然和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刚刚涌上的喜悦笑容僵在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惨淡。
伯颜帖木儿看着他这副先是狂喜继而失魂落魄的模样,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和毫不掩饰的鄙夷:“怎么?又怕了?你们南人就是心思多!让你走还不乐意了?”
林锋然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伯颜帖木儿的胳膊,声音因急切而颤抖:“伯颜将军!我不是怕!我是……我是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办啊!我离开这么久,朝廷变成了什么样?我……我弟弟他……他现在是皇帝了,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怎么对我?”
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连珠炮似的发问,眼中充满了对信息的极度渴求。他知道伯颜帖木儿是个直肠子,或许能从他这里听到一些不加掩饰的真实情况。
伯颜帖木儿被他问得一愣,嫌弃地甩开他的手:“我怎么知道你弟弟是什么样的人?又没见过!”但他看着林锋然那副可怜兮兮、全然依赖他的样子,一种奇异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和些许“过来人”的“指点”**油然而生。他哼了一声,还是瓮声瓮气地说了些自己知道的情况。
“你们南朝现在那个皇帝,哼,听说胆子小得很,没什么主见,全靠那个叫于谦的臣子撑着!”伯颜帖木儿语气不屑,“于谦嘛……是条硬汉子,北京城下让我们吃了亏,打仗有一套。不过看样子,也是个不懂变通的倔驴,把你弟弟管得死死的。”
这些信息与林锋然模糊的历史知识碎片勉强吻合,让他心中稍定,但旋即又提了起来——一个弱势且可能被权臣控制的皇帝,对于他这个回归的“太上皇”来说,是福是祸?于谦是忠臣,但他的“忠”,是对大明,还是对现在的皇帝朱祁钰?
“那……那朝廷里,还有没有人……记得我?提起我?”林锋然小心翼翼地问,试图打听是否有潜在的同情势力。
伯颜帖木儿挠了挠头:“好像有几个老家伙,整天嚷嚷着什么……正统?要迎你回去。不过声音不大,被你弟弟和于谦压着呢。”他顿了顿,想起杨善来的事,补充道,“哦,对了,这次来接你的那个杨善,看起来精明,谈判时嘴巴紧得很,一分一厘都要争,对你弟弟倒是忠心耿耿。”
每一个消息,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林锋然的心湖。朝廷格局已然稳固,朱祁钰和于谦掌握了实权,旧臣势力微弱。自己回去,就像一个多余的、碍眼的符号,该如何自处?
“将军……你说……我回去后,该怎么活?”林锋然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这句话问得极其直白而卑微,完全抛弃了任何皇帝的架子,更像是一个迷途者向可能知道路的人求助。
伯颜帖木儿被他这个问题问得又是一愣,随即嗤笑道:“怎么活?你们南人皇帝怎么活,我怎么会知道?不过……”他摸着下巴,打量了一下林锋然,带着几分戏谑道,“我看你在这里,装疯卖傻不是挺在行的吗?回去继续装呗!让你弟弟觉得你是个废物,对你没威胁,说不定还能赏你口饭吃,让你混吃等死,哈哈!”
装疯卖傻?混吃等死?
这粗鄙的话语,如同当头棒喝,却让林锋然混沌的脑子猛地清醒了几分!
是啊!也先不就是因为觉得他“疯癫无用”才决定放他回去给明朝添乱的吗?朱祁钰不也是因为那封“疯信”可能才稍微放松了点警惕吗?
继续表演下去? 将这个“疯癫废物”的人设进行到底? 降低所有人的期待和警惕,换取一个安全的、被圈养的生存空间?
虽然屈辱,但这似乎是眼前唯一看似可行的生存之道!总比回去被人当成潜在威胁、莫名其妙“病逝”要强!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自嘲意味的明悟,在他心中升起。他来自那个强调个性、尊严的现代世界,最终却要在这个古代王朝,依靠扮演小丑来苟延残喘。
“多谢……将军指点……”林锋然低下头,声音干涩地道谢。这一刻,他仿佛真正开始“成熟”起来,一种基于残酷现实的、无比务实的生存哲学,开始取代他那些不合时宜的现代思维。
伯颜帖木儿看着他似乎听进去了,反而觉得有些无趣,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收拾你的破烂去吧!以后安安分分当你的富家翁,别再惹是生非了!”说完,转身离开了帐篷。
伯颜帖木儿走后,林锋然独自坐在帐中,许久未动。归家的喜悦早已被沉重的生存压力所取代。他开始疯狂地思考回去后的每一个细节:如何将“疯癫”表演得更加逼真自然?如何应对朱祁钰和朝臣们的试探?如何在那深宫高墙内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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